第七章(1 / 3)

“今天的丟麵子功課,除黃沙塵一人不及格,大家都是優秀。”氣氛沉悶的總結會上,金枝環顧著低頭不語的成員們。雖然她對黃沙塵今天的行為非常不滿,但言語中並沒有流露出來多少慍怒,反而比往日的疾言快語平靜了許多。

“憑啥我不及格?”黃沙塵脖子一梗,不服地嚷道。

金枝瞥了黃沙塵一眼:“大夥是丟麵子,你是掙足了麵子。明天你一人補課。”

“丟麵子非得去街上當小醜嗎?”黃沙塵急得站了起來,環視著四周不解地嚷道,“這是哪個王八蛋發明的?”

茂密的花草覆蓋著不大的院落,趙鴻章一身休閑打扮,手持灑水壺在給花園裏盛開的花草們澆水。金枝拉著臉,麵帶慍怒地靠在花園的木柱上。

趙鴻章抬頭淺淺地一笑:“頭大了吧?”

“你說,這黃沙塵的頭咋就這麼難剃呢?”

“這是你方法不對。”

一聽趙鴻章批評自己不對,金枝頓時急了:“咋不對了,傳銷網絡裏的丟麵子功課都這麼做,難道得給黃沙塵單獨創造出個花樣來不成?”

趙鴻章慢條斯理地講道:“黃沙塵是個懂道理的人,所以,征服他要靠磨,磨什麼呢?自然還是道理。”

金枝嘟囔道:“我可沒那耐心,要磨,你磨。”

簡潔而充滿中式風格的浴足閣包房裏,泛著熱氣的木桶,一雙大腳泡在裏麵,因為水溫的關係,皮膚已有些發紅。

趙鴻章和黃沙塵在愜意地享受著保健小姐的腳部按摩。一番揉捏捶敲之後,保健小姐用毛巾包裹好腳,起身對趙鴻章說:“先生,給您按摩腰。”

趙鴻章取下腰間一大串鑰匙扔在茶幾上,翻身伏在沙發椅上對保健小姐說:“我喜歡手重點。”

鑰匙的“嘩啦”聲吸引了正在給黃沙塵做腳底保健的那位女孩的目光。她目不轉睛地望著趙鴻章扔在茶幾上的鑰匙,手的動作也漸漸地緩慢起來。

黃沙塵不解地問女孩:“看啥呢?”

女孩回過神,不好意思地歎道:“我真羨慕這位先生有那麼多鑰匙。”

女孩的“羨慕”令黃沙塵感到疑惑,他百思不得其解,便開口問道:“說說為啥羨慕?”

女孩有些羞澀地回答:“因為我隻有一把鑰匙。”

正在趴著的趙鴻章也覺得這位浴足保健小姐的話很耐人尋味:“因為你隻有一把鑰匙,所以就羨慕我有很多把鑰匙?”

“是啊。鑰匙多的人,肯定有很多需要鎖的秘密,肯定有很多需要鎖的錢和東西。”女孩說著,眼裏充滿了羨慕的神情。

趙鴻章被女孩的話語打動了,他將眼睛微微閉著,若有所思地品味著女孩樸素的話語。

看著女孩將自己的腳捧在麵前認真地刮著上麵的老皮,黃沙塵覺得有些難為情。他想了想問道:“做這行,萬一碰到熟人,不覺得丟臉麵嗎?”

女孩頭也沒抬地歎了口氣:“窮人沒有臉麵。”

“窮人沒有臉麵。”黃沙塵自言自語地重複著女孩的話,心裏泛起一陣酸楚。

女孩察覺到了黃沙塵情緒的變化,抬頭問道:“先生,我說得不對嗎?”

洗完腳,趙鴻章和黃沙塵漫步在海灘。

“那個洗腳女孩說得對。”趙鴻章若有所思地說,“窮人沒有臉麵。所謂人窮誌不窮在今天的社會裏,隻能說是窮人的阿Q精神,或者說是窮人的虛偽精神。”

黃沙塵打斷趙鴻章的話頭,直截了當地問:“金枝又找你了吧。”

“對啊。她說你的頭難剃……”趙鴻章嗬嗬一笑,倒是顯得很寬容。

“於是,你就想試試,看能不能做個好剃頭匠。”黃沙塵話裏柔中帶剛。

聽黃沙塵這麼一說,趙鴻章止住了腳步。他轉過身來,在暮色中端詳了黃沙塵片刻,斷言道:“你現在活得不正常。”

“此話怎講?”

“你缺乏厚黑精神。”

“厚黑精神?就是不要臉精神吧。”

趙鴻章爽快地點了點頭:“可以這麼理解。俗話說,臉皮厚,吃個夠;臉皮薄,吃不著。這話在當今的商品社會裏不無道理。其實,愛麵子本是一件正常的事,起碼表明了人們還擁有自尊心和自己的人格。問題在於,人們用愛麵子的心態去維護自尊的目的往往發生了偏離。從深層考慮,人們愛麵子的行為表麵通常是為了在別人的眼前炫耀,是為了把自己在別人心目中的評分提高一些而已,實際上是一種虛榮心,是死要麵子活受罪的自欺欺人。”看著黃沙塵若有所思的樣子,覺得這些話他還是聽進去了,趙鴻章微微一笑接著說道:“所以說,丟掉麵子得趁早。你看看,近來流行美女作家,青春年少有姿色,自曝隱私,名利手到擒來。倘若等到滿臉的枯杵皮去賣老來俏,除了引起眾人的惡心,還會有什麼效果?現在是信息年代,效率決定勝負,該出手時就出手,猶豫不得。人家都不要臉了,你還信誓旦旦地做君子,不是明擺著我為魚肉嘛!”

黃沙塵靜靜地聽著,心裏思忖著對方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但從心底仍然難以接受這種貌似正確的理論:“你的意思是說,與其別人不要臉,不如我不要臉;與其晚不要臉,不如趁早不要臉?”

“對。劉邦把不要臉進行到底,既滅了死要麵子的狡兔項羽,又收拾了假要麵子的走狗韓信,神氣極了。”趙鴻章說到得意處,不禁加重了語氣,“所以關鍵時刻萬萬不能猶豫,否則被別人搶先,再想不要臉可來不及了。還是曹操說得好,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這句話用到競爭激烈的商場上,實在是再恰當不過了。”

黃沙塵由衷地說:“你說的這些話,我愛聽。”

趙鴻章擺擺手笑道:“謝謝你的誇獎,我自然比金枝高明多了。”

自從和趙鴻章談話以後,黃沙塵一掃這些日子掛在臉上的陰霾,不僅麵龐上顯現出笑意,還主動幫助金枝整理放在桌上的書籍。

“你說,趙鴻章那一套套的歪理都從哪兒弄來的?”黃沙塵話裏掩蓋不住對趙鴻章的欣賞。

“不服不行吧。”金枝頗有幾分得意地說,“其實趙鴻章的厚臉皮理論裏,我最欣賞的是那句——男人臉皮就該厚些,否則女人的嬌往哪裏撒。你仔細想想是不是很有哲理,簡直就是貝多芬。”

黃沙塵驚詫:“貝多芬?”

“貝多芬你都不知道?”見黃沙塵如此的“孤陋寡聞”,金枝便認真地為他解釋道,“美國哲學家。聽說去年彈著鋼琴在北大作報告呢。”

黃沙塵啼笑皆非地搖了搖頭:“誰給你瞎講的?”

“吐魯番啊。”

黃沙塵恍然大悟道:“他那是逗你玩。”

金枝這才明白自己被吐魯番“陷害”了:“狗東西,又欺負我胸大無腦,看我咋收拾他!”她憤憤地將手中的書高高舉起準備摔下,突然又停住,轉念正色問道:“你說,貝多芬是幹啥的?”

“德國大音樂家。”

“在咱中國開過演唱會沒?”

“扯啥景啊,死了幾個世紀了。”

金枝忙掏出本子往上記錄著,嘴裏還自言自語地念道:“貝多芬不是哲學家,是音樂家,已經死翹翹了。”寫完她合上本認真地對黃沙塵說:“下次不會驢唇不對馬嘴了。”

眼見金枝的變化,黃沙塵似有所動。他在桌子旁坐下,主動地問:“今天我做啥功課?”

“今天教你約人的技巧。”

黃沙塵拿出一個本子認真地記了起來。

“先給你教打電話邀約人的技巧。”金枝收起了平日嬉笑的模樣,一本正經地說,“打電話以前必須先擬好電話稿。電話稿的內容包括在問候中摸底;自己在哪旮旯幹啥;叫他來幹啥;為啥叫他來而不叫別人來;為啥帶錢;時間二選一;聯係電話及地址。根據我說的這七條,你先擬一個電話稿。”

黃沙塵一邊記錄一邊應承道:“沒問題,這比丟麵子好整多了。”

傳銷宿舍裏的人們都已經進入了夢鄉,愣娃磨起了牙,吐魯番毫不示弱地打起了呼嚕。黃沙塵就著微弱的燈光,坐在地鋪上。他的麵前攤著紙和筆,正苦思冥想約人方案。他見大俠從廁所回來,忙悄聲叫道:“大俠,你幫我看看這個方案咋樣?”

大俠接過黃沙塵遞過的本子看看,讚道:“字寫得不錯。”

“馬馬虎虎。”黃沙塵謙遜地一笑。

大俠立馬看出了問題:“咋沒邀約的對象呢?”

黃沙塵湊過去一看,笑道:“忘寫了,是我的一個麻友。”

“賭徒!選得好,選得好。”大俠連聲稱讚,“我以前在家也愛打麻將,大夥給我起了個外號,你猜猜叫啥?”

“是不是老給人家點炮,叫炮手?”

“不對不對。因為我老愛單吊白板,所以大夥都叫我白板。”

“名不錯,有個性。”

“是不錯,可是叫著叫著就叫出毛病來了。有一天,我老婆給我說,人家都說你身上沒毛。”大俠越說興趣越高,“我說,我身上有毛沒毛,你還不清楚,誰造的這謠?後來,我才知道,都是那白板給叫的。”

黃沙塵笑笑:“有意思。還是說我的方案。”

大俠琢磨著說道:“咋說呢,比我剛來時寫得強多了。但是,要領還抓得不夠。”

黃沙塵忙接過本來,認真地把大俠說的話記了下來。

見自己的話如此受到重視,大俠盤腿往地鋪上一坐,侃侃而談:“首先要和你的邀約對象回憶一下以前在一起時的感情交往,再話鋒一轉,試探一下對方對目前的生活工作現狀是否滿意,最後不露聲色地告訴對方自己的工作現狀。當然,說這話時即便是嘴裏在嚼白菜幫子,語氣裏也要給人以羨慕的感受,從而吊起對方的胃口……總之,要分不同的對象投其所好。”

“明白了,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黃沙塵不無自嘲地說道。

大俠叮囑道:“第一次打電話,要四不談——不談公司、不談產品、不談製度、不談傳銷。記住一定要在三分鍾以內結束談話。”

翌日,早課完畢,黃沙塵就將自己昨夜完成的約人作業交給了金枝,而後頗為耐心地肅立一旁,等著她的評價。

“想法不錯,問題也不少。”金枝看過之後,滿意地笑道,“這樣吧,咱們做一個模擬邀約,假如我就是你的那個麻友,咱們通過模擬通話解決你稿子中存在的問題。”

黃沙塵一聽這個方法好,便忙答應道:“行啊,我喝口水咱們開始。”

金枝對屋裏喊道:“沒事的都過來觀摩學習。”

黃沙塵見大俠、吐魯番等人應聲從宿舍裏走了出來,忙放下缸子:“可以開始了吧?”

金枝站到了黃沙塵的對麵,點點頭:“開始吧。”

黃沙塵拿出在工會吹拉彈唱的本事,用手在空中撥著不存在的電話,嘴裏還發出模擬的按鍵音響,惹得眾人“哧哧”地笑個不停。

金枝受了感染,她做出接電話狀,有氣無力地問道:“喂,誰啊?”

“小嘎豆子,裝老啊,連你大哥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黃沙塵想象著電話裏的麻友,友好地打著哈哈。

“我戰鬥了三天三夜才睡覺,有事改天再說吧。”金枝打了個嗬欠放下了“話筒”。

見金枝掛斷了“電話”,黃沙塵責備道:“你咋能掛電話呢?”

金枝正色告誡道:“我是要告訴你,這種狀況下,就不要再撥了,一定要在對方心情好的時候邀約。比如我現在剛從牌場上贏了萬兒八千回來,你撥電話。”

黃沙塵又撥起了“電話”:“喂……”

金枝興奮地接“電話”:“你個王八蛋,哪旮旯混吃混喝呢?咋連個鬼影兒都不見你啊?”

“哥現在在三海一家公司工作,非常……”

金枝放下“電話”糾正道:“不行,不行。說話要有興奮度,語調要高,比平常高八度,語速要快,但語言要清晰,給對方以信任感。再就是,先不能說工作,要先敘友情,重新開始。”

黃沙塵環視著大家,笑道:“這咋跟整小品一樣。”

“廢話少說,趕快開始。”金枝說著,手裏又將“電話”拿了起來。

黃沙塵嗓門提高八度打起了“電話”:“王三啊,最近媳婦沒收拾你吧?”

金枝也高喉嚨大嗓門地對著“電話”說道:“哎呀媽呀,你這不是寒磣俺呢嗎?真是讓俺憋屈。啥時俺怕過媳婦啊!”

“扯景是不是?下回你媳婦不讓你性福,讓你睡沙發你可別找我啊。”

“你個沒正形兒、不招人稀罕的家夥,別虎了吧唧的,說著說著就下道了。我媳婦現在變得可溫順可溫順了,尤其是性福的時候,賊拉地好賊拉地帶勁。”

“拉倒吧,你那小命要緊,別得了撇子,可勁的造。”

“話感情階段就這樣了。”金枝放下“電話”。

在一旁饒有興致聽“電話”的大俠遺憾地說:“這黃片我看得正帶勁著,咋就完啦?”

金枝沒理會大俠,認真地對黃沙塵說:“進行下一階段,試探對方最近的工作、學習情況。”

“別忙,我想想要領。”黃沙塵說著就要去翻筆記本。

金枝沒有理會他,幹脆利索地說:“開始。”

黃沙塵忙不迭地又打起了“電話”:“王三,最近……”

“親熱一點,把姓去掉。”大俠在一旁做了個暫停的手勢,糾正道。

黃沙塵聞言忙改口道:“三兒,最近手氣還可以吧?”

金枝甕聲甕氣地對“電話”說道:“可以啥啊,廠裏仨月沒發獎金了,手頭緊,二四塊都改打一二毛了。”

“每天都上班啊?”

“不上班,喝西北風啊,那破地方,甭提了,要多埋汰有多埋汰。唉,苦啊!待得我賊膩歪。哎,對了,你最近跑哪發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