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3)

也許是受了趙鴻章的鼓動和感染,傍晚回到傳銷家庭,楚東東、錢大明連飯都沒有吃,便按照擬好的提綱在電話聯係邀約人。

楚東東捧著電話,有氣無力地跟家人通話:“真的,我得了急性闌尾炎,醫生說,必須馬上動手術……啥,你不信……”見對方對自己有所懷疑,他提高了嗓門說道:“對,上次我是借了表叔的錢,可我現在是得病啊……啥,你還不信,媽,媽……”聽到電話裏一連串的忙音響起,楚東東沮喪地放下電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一旁的吐魯番為他分析道:“你這個電話的稿子沒準備充分。得了急性闌尾炎,能這麼精神地說話嗎?”

楚東東委屈地看了吐魯番一眼,埋怨道:“你咋不早說呢?”

錢大明想了想:“要不再找你那表叔去。”

楚東東說:“上次的錢還沒還呢。”

吐魯番又問錢大明:“你約的人怎麼樣了?”

錢大明手一揮:“約我姐夫被我姐臭罵一頓。”

“你不是說準備把你爺爺弄來嗎?”楚東東想了想說。

錢大明點點頭:“我親近的人裏邊,就我爺爺好糊弄。”

晚飯結束後,金枝約了黃沙塵出來談點事。暮色中,他們順著門前的小路,緩緩地向不遠處的維多利亞廣場走去。

“那個錢大明你咋認識的?”金枝開門見山地問道。

“你約我出來就問這事?”黃沙塵感到金枝有些小題大做。

金枝斷言道:“我有預感,這個錢大明不是個省油的燈。”

黃沙塵欲言又止,他隻是耐心地解釋道:“我跟他也就是一麵之交。”

“光把下線發展來了還不行,關鍵是要讓他們很快地再發展下線,隻有不斷地複製,你的級別才能做高。”金枝一語中的。

“讓下線再快速地發展下線有啥好的方法?”

“好的方法就是我怎麼調教的你,你就照葫蘆畫瓢地調教他……等一下,我買瓶水。”金枝說著向街道對麵的小店疾步走去。

“美,美,美麗的美。”一個稚嫩的童聲從街角傳來。

黃沙塵循聲望去。馬路拐彎的一株大榕樹下,一個年約五六歲的小男孩坐在人行道的樹下,一邊用粉筆在地上畫著字的筆畫,一邊做出不情願的樣子念著。在男孩的身旁,坐著一位彎腰弓背、疲憊不堪的老人。老人是個乞丐,他的麵前放了一個破紙盒。他一邊討錢一邊教小孩認字。

被孩子朗讀聲吸引的黃沙塵,不自覺地也走了過來。

“美,美,美麗的美……爺爺我餓。”小男孩畏怯地望著老人,將一根手指銜在嘴裏,喉嚨裏不停地上下蠕動著。

“認不下十個字,沒有飯吃。”老乞丐將小男孩的手從嘴邊拽了下來,嚴厲地說,“接著認。”

黃沙塵剛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他望著孩子和老乞丐若有所思。

金枝買了礦泉水,見黃沙塵移步此處,便也跟了過來。

“我不念了,我肚子餓。”孩子倔強地梗起了小脖子。

“不啥,長大了還當要飯的?”老乞丐瞪了小男孩一眼,厲聲喝道:“念!”

金枝用胳膊肘碰了碰黃沙塵,遞給他一瓶水說:“看啥呢,走。”

黃沙塵想了想,從口袋裏摸出兩塊錢,順手扔進乞丐討錢的盒子裏。

老乞丐和孩子忙向黃沙塵拱手作揖,連連說著“謝謝,謝謝”。

正要轉身離開的黃沙塵突然改變了主意,他彎腰從盒子裏取出剛剛投進的兩塊錢。這個舉動可讓老乞丐詫異不已,他不解地望著黃沙塵。小男孩一見錢被拿走,更是差點撲了上來。黃沙塵從上衣兜裏掏出了一張百元大票,把它扔進盒子。

老乞丐望著緩緩飄進盒子裏的百元大票,不覺一怔。

金枝不解地埋怨道:“你有病啊。”

眼前大家的反應黃沙塵都沒看在眼裏,他似乎完成了一件大事,長長地舒了口氣轉身離去。

老乞丐聲音顫抖地叫道:“好人,等等……等等……”

黃沙塵停住了腳步,回過身來望著老乞丐,一時不知老人如此舉動是為了什麼。

老乞丐費力地彎著腰拿出盒子裏的一百元錢,緊走幾步來到黃沙塵麵前,將錢塞到他的手裏,顫巍巍地連連稱道:“好人哪,好人哪。這錢我不能拿,您還是把那兩塊錢給我吧。”

這個奇怪的要求令黃沙塵一怔,他看了看老乞丐又看了看金枝,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

小男孩如一頭發怒的獅子般撲了過來,拉住老乞丐的手臂大聲哭喊著:“不,爺爺,就要一百塊,就要一百塊!”

老乞丐輕輕拍拍小男孩的頭,攬著拖著他幼小的身軀向樹下走去,一字一句地叮囑道:“孩子,咱是乞丐,乞丐隻能拿乞丐該拿的錢。”

黃沙塵心頭一震,感到有一種力量在猛烈地撞擊著自己的胸口,兀自囁嚅著老乞丐的話:“乞丐隻能拿乞丐該拿的錢……”

夜色降臨,街邊的路燈都亮了起來,和馬路上車流的燈光交織起來,形成了一條絢麗的銀河。黃沙塵靠在過街天橋的欄杆上,臉色有些凝重,一言不發地注視著路的盡頭,似乎是在很專注地觀賞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

“還想那老乞丐呢?”沉默半晌的金枝打破了沉默,感慨地說道,“一個傻得可愛的乞丐。”

黃沙塵回過頭來,若有所思地說:“金枝,我在想,那個乞丐會不會是何方派來的一個神,他要警戒我……”

聽黃沙塵如此一說,金枝不由得心裏也隨之一緊:“警戒你啥?”

“隻拿自己該拿的錢。”

“難道,我們現在拿的不是自己該拿的錢嗎?”

黃沙塵仰頭望著天上稀疏的星星,緩緩地說道:“我是在想,有一天,我真的拿到了380萬,是不是也會有那個老乞丐的感覺。”

楚東東顫抖的手捏著刀片在肚皮上比畫著,久久不敢下手,隻能把乞求的目光投向吐魯番。

吐魯番接過楚東東遞過來的刀片,稍做停頓便在他的肚皮上輕輕劃過。隨著刀子的遊動,殷紅的鮮血滲了出來,瞬間便染紅了整個腹部。

楚東東疼得齜牙咧嘴,不停地倒吸著涼氣。

吐魯番放下手中的刀片,拿起旁邊的雲南白藥倒出一點塗在傷口上,而後將一塊紗布蓋在楚東東的肚皮上。

錢大明疑惑地問:“這招能靈嗎?”

吐魯番胸有成竹地說:“肯定行。走,找你表叔去。”

在吐魯番的攙扶下,楚東東來到了他居住在三海市的表叔家。看到突然造訪的侄兒,表叔那副近視眼鏡後麵露出疑惑的眼神。吐魯番小心翼翼地把楚東東肚皮上貼的紗布取下來。傷口處的鮮血已經凝固,紅腫的傷口顯得更加慘不忍睹。

楚東東痛得倒吸了幾口涼氣,對端詳傷口的男人說:“表叔,你看是不是闌尾炎手術的刀口?”

吐魯番喃喃道:“手術錢還沒給人家醫院交,我們是偷跑出來想辦法的。”

表叔把眼鏡向上扶了扶,審視著楚東東:“你現在的意思是……”

“你馬上給我媽打個電話,證明我就是得了急性闌尾炎。”楚東東迫不及待地說,完全忘掉了剛才的疼痛。

表叔點點頭,順從地走到沙發前拿起了電話。

吐魯番一陣竊喜,他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對楚東東悄聲說道:“上套了!”

“誰上套了?”一個男人略帶沙啞的聲音在楚東東身後傳出。

楚東東一回頭,驚詫得差點從凳子上掉了下來:“爸!你咋來了。”

“你爸專程打撈你來了。”表叔這才放下電話走了過來,對他坦言相告。

“打撈我?”楚東東裝出一副不明就裏的神情茫然地看著表叔。

“你說,你是不是在做傳銷?”父親轉到楚東東麵前,氣憤地質問道。

楚東東躲閃著父親的眼神,為自己辯解道:“這咋可能呢。我這幾天一直在醫院。”

“對,你們看他的肚子縫了二十多針,不信你們驗驗傷口。”吐魯番在一旁很仗義地挺身而出。

楚東東拽了拽吐魯番,悄聲道:“算了,我爸是醫生。”

垂頭喪氣的吐魯番坐在椅子上,在他的身旁,是焦急不安的傳銷家庭成員們。

知道了楚東東向表叔借錢不成,又被他父親抓了個現形,金枝焦急地問:“後來呢?你倒是快說啊!”

“後來,他爸和他叔一擁而上扭住我,把我直接送到了街道派出所。”吐魯番沮喪地說。

“你進公安局了?”

“虧得值班的民警說這不是治安案件,讓他們把我送打傳辦。”

“什麼,你進打傳辦了?”

“進了,還是上次讓我寫檢查那屋。熟門熟路,我沒費什麼事,就逃出來了。”吐魯番說著說著——也許是為自己的機智脫逃——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

黃沙塵想了想,向金枝問道:“楚東東走了,我的業績還算不算?”

“下線走了,你的這條線就做成了死線。”金枝正為吐魯番的事犯愁,一聽黃沙塵的問話,心裏更加煩亂起來。

好不容易發展的下線不見了蹤跡,黃沙塵著急地嚷道:“咋能是死線,我不是還有錢大明嗎?”

聽黃沙塵這麼一說,金枝這才突然想起了什麼,四下環顧:“對了,錢大明人呢?”

此時,錢大明肩上背著一個大背包,攙扶著已年過七旬的盲人爺爺從出站口過來。

火車站的廣播聲、人群的嘈雜聲混成一片。熙熙攘攘的旅客,摩肩接踵的人群為了從一個起點趕到另一個起點,不分日夜地奔走著。

“爺爺小心,前麵有個柱子。”錢大明小心地叮嚀道。

“啥,摟住?”耳背的爺爺聽岔了音。

錢大明附在爺爺的耳邊大聲糾正道:“是有個柱子。”

爺爺似乎明白了:“哦,是柳樹。”

錢大明無奈地抱怨道:“我才出來幾天,你咋就聾成了這樣。”

爺爺拉著錢大明的手叮囑道:“大明啊,趕快給你媽打個電話,我出來看你,沒給家裏人說。”

“沒事,我叫你到這兒來,不是看我,是讓你在這兒發揮餘熱。”錢大明看著雖然耳朵有點聾但卻精神矍鑠的爺爺,似乎看到了滿天飛舞的鈔票迎著自己飛來,不由得笑了起來。

爺爺點點頭:“這兒是比咱家熱。”

錢大明解釋道:“我是說,讓你發財。”

爺爺似乎被注射了興奮劑似的,嗓門一下子提高了八度:“發財,咋發財?”

錢大明兀自笑了,不由得自語道:“這倆字倒是聽得清楚。”他湊到爺爺耳邊說道:“爺爺,咱找個飯館,邊吃邊說。”

錢大明把爺爺帶到一家餐館,叫了幾個爺爺喜歡吃的菜,還不時地用筷子把菜夾到他的碗裏。

爺爺吃著軟乎的菜肴,很自豪地誇讚道:“我孫子出來兩天,出息了,都知道給爺爺夾菜了。”

“這都是公司給教的。”錢大明將剝好的蝦仁送到爺爺嘴邊。

“啥公司這麼好?”爺爺感興趣地問道。

“就是我剛給你說的公司。”

“你剛才是說,隻要我把3800元交了,就啥事都不用管了。”

“對對,每天坐在家裏隻等著收錢。”

爺爺撲哧一樂:“那不跟地主一樣嗎?”

錢大明為爺爺的幽默奉上了可掬的笑容:“對對,就是新社會的地主。”

爺爺仍有些不放心,他掰著手指認真地算道:“三年掙380萬元,天底下能有這麼好的事,別是騙人吧?”

錢大明為爺爺抖了抖撒在衣襟上的飯粒,乖巧地說:“爺爺看你說的,這些年來,一直都是你孫子騙別人,哪有別人騙得了你孫子。”

爺爺眨著渾濁的眼睛,費力地想了想,點頭道:“這倒也是。你上次騙你爸那5000塊錢還了沒?”

“那哪是騙嘛。”錢大明跟爺爺撒著嬌,“是我怕我爸打麻將,故意給他沒收掉,存了起來。”

爺爺告誡道:“啥打麻將,那是你爸的私房錢,準備孝敬我的。你這麼一鬧,讓你媽知道了,差點沒讓你爸跪搓板。”

錢大明朗朗地笑道:“爺爺,你知道我爸為啥沒跪成搓板?”

爺爺得意地一拍自己的胸口:“你媽怕我知道了收拾她。”

錢大明撇了撇嘴,不屑地說:“啥呀,那搓板早讓我當廢品賣了換零花錢了。對了,爺爺,我小叔是不是特別聽您的話?”

爺爺警惕地問:“啥意思?”

錢大明忙叫道:“吃飯,吃飯。”

飯畢,錢大明扶著爺爺出了門,將他的右手搭在自己的左肩上,一起過馬路,嘴裏還不忘繼續“攻關”:“爺爺,您要是能把我小叔叫來,我小叔再能把他的哥們叫來,那您掙老鼻子錢了。”

“把人叫來就能掙錢?”

“對,對。”一見爺爺動了心思,錢大明連忙伏在他耳邊大聲蠱惑道,“要不您現在就給我小叔打電話,就說是您在這兒讓汽車撞了,讓他帶錢趕快來……”

話音未落,一串刺耳的急刹車聲,一輛卡車停在了他們麵前。

“找死啊,有你們這樣過馬路的嗎?”大驚失色的司機探出頭來,沒好氣地衝他們吼道。

金枝正準備出門,吐魯番從外麵進來,見狀便問道:“出去啊?”

“我去領新發的學習材料。”金枝一邊往外走,一邊叮囑道,“一會兒錢大明回來,讓他不要出去,就在家等我。”

吐魯番答應著正要進裏屋,卻見黃沙塵悶悶不樂地走了出來,忙向他邀功道:“黃哥,昨天可是為了你的下線,把我折騰了整整一晚上。”

黃沙塵坐在沙發上,身子舒服地攤成一個“大”字:“咋地,你的意思是讓我請你撮一頓?”

見黃沙塵今兒氣不順,吐魯番識趣地說:“沒那意思。我是說哪天你騰達了,別忘了兄弟。”

黃沙塵自嘲地幹笑兩聲:“你是埋汰我呢。唉,好不容易……”

隨著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房東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吐魯番皺了皺眉頭,不滿地說道:“劉媽,房費不是剛給你交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