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夜市,亮如白晝。小攤主們熱情的吆喝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陳大龍帶著小鳳坐在一個東北家鄉風味的小攤前,準備吃點宵夜打打牙祭。
夥計把盛滿食物的盤子放到桌上:“炒麵來了。”
陳大龍對夥計吩咐道:“拿頭蒜。”
小鳳正在吃酸菜包子,見炒麵來了,便拿起筷子給自己的碗裏挑了幾根,細嚼慢咽起來。
陳大龍大口地嚼著麵條,含混不清地問道:“你這個學準備休到啥時候?”
“半年啊,學校批準的。”
“咱媽可向我打聽你的情況了。”
“你咋說?”小鳳受驚不小,忙停止了咀嚼,焦急地等待兄長的回答。
陳大龍看了看她,無奈地說:“我能咋說。”
一位中年男人坐到陳大龍對麵,用濃重的東北口音叫道:“老板,來碗麵湯,再來兩個餅。”
在異鄉聽到如此熟悉的家鄉話令陳大龍感到無比親切,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那男人一眼,不禁脫口而出叫道:“栓子!”
男人向這邊一看,也驚喜地站了起來:“大龍!”
“你咋跑這兒來了?”陳大龍熱情地招呼栓子坐在自己身邊。
“我這趟來三海是找我的學生的。”栓子狼吞虎咽地吃著陳大龍給他叫來的肉絲炒麵,好像餓了好幾天的樣子,令小鳳看得心酸難過。
“還在山區教學?”望著栓子形容憔悴的樣子,陳大龍歎息道。
“是啊。我們那兒太窮了,四五個輟學的學生結夥跑到三海來打工,我得把他們找著接回去。”
“住哪兒了?”
“前邊有個小旅館的地下室。”
“地下室?”南方的地下室潮濕不堪,小鳳驚訝地叫出了聲。
栓子歎道:“沒辦法,學校經常連工資都發不出。”
陳大龍想了想,對栓子說道:“這樣吧,住我那去。我們那兒不收錢。”
遊泳館裏,茹夢站到了三米跳台。
黃底藍花的泳裝勾勒出她優美的曲線,白皙的皮膚在燈光的映襯下呈現出透明的質感。茹夢靜靜地站在跳台上,屏息凝神,一個漂亮的魚躍,跳入水中。
馮四海在對麵看著秒表為她計時。
茹夢在淺藍色的遊泳池裏愜意地遊著,舒緩而標準的動作令她婀娜的身材在水中愈顯美妙。片刻,她遊到泳池對麵,扶著池邊,喘息著等待馮四海讀表。
馮四海看看表,表揚道:“不錯,比上次又提高8秒。”
茹夢抹抹臉上的水珠,一縱身上了遊泳池。
馮四海鼓勵道:“怎麼樣,再來一次。”
茹夢坐在池邊喘息未定地叫道:“不行,不行,太累了。”
一位年輕的胖女子從這裏路過,她無意中一瞥,驚喜地叫道:“哎喲,這不是茹夢嗎?”
茹夢回眸一看,不禁樂了:“小紅,我的天哪,你怎麼胖成這樣了?”
小紅看看馮四海,問道:“老公?”
“狐朋狗友。”茹夢衝馮四海擠了擠眼,“四海,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中學的同學小紅。”她回過頭,親昵地拍著小紅的麵頰:“小紅,聽說你要結婚了?”
小紅圓鼓鼓的臉上露出一絲煩憂:“是啊,我正為這事發愁呢。”
遊泳館裏,小紅根本沒有顧及馮四海的存在,拉住茹夢便沒完沒了地傾訴著自己的煩惱:“168斤,我媽都愁死了,所有租的婚紗都穿不上。”
茹夢上下打量著女友的身材,不禁搖頭歎息:“也是,胖成這樣,怎麼舉行婚禮。”
“是啊,我家親戚朋友無所謂,可人婆家不行啊。”
“趕快減肥啊。”
“是啊,我婆婆專門給我劃撥了5000塊的減肥費。”小紅無奈地歎道,“可是所有的方法都試盡了,吃藥、紮針、按摩、貼穴位一個都沒用。這不,又來遊泳,看能減下去點不。”
茹夢笑道:“我看你是管不住自己嘴巴吧?”
小紅笑嗬嗬地承認:“是啊是啊,一餓就去偷吃。”她感歎道:“唉,瞧瞧人家戒毒都有個強製戒毒所,減肥怎麼就沒有個強製減肥所呢?”
聽小紅這麼一說,茹夢眼睛一亮,心裏閃過一個念頭。她忙對小紅說:“我有個地方能強製減你的肥,就不知道你能吃下那苦不。”
小紅興奮地喊道:“真的?”
“不過得交3800元,我保你一個月能減下20斤。”
小紅高興得差點蹦了起來:“行啊,行啊。”
被陳大龍帶到傳銷家庭棲息的栓子還沒喘過氣來,便被他劈頭蓋臉地一通網絡宣講說得動了心思。
趁著栓子低頭沉思,陳大龍加緊動員道:“學校都開不出工資了,你還待那兒幹啥?”
栓子點著一支煙,歎道:“我也想出來。可是我要是走了,學校就沒有了數學老師。”
陳大龍不屑地撇了撇嘴:“就倆班的學校,散了就散了。”他湊近栓子,親切地說:“再說,學生都跑出來打工,你老師教的啥勁?現在不想辦法掙錢,啥時候掙錢?”
“畢竟還有幾十個學生,我扔不下他們。”栓子深深地吐出一口煙,話裏藏不住深深的眷戀。
“你咋就死腦筋呢!”陳大龍指責道,“你不懂得放棄,放棄是換一種活法。”
栓子思忖著陳大龍的話:“放棄是換一種活法?”
見栓子有所觸動,陳大龍忙趁熱打鐵:“對,我給你出一道題,這是一家公司在招收新職員時的一個測試題。假如你開著一輛車,在一個山洪就要到來的時候,有三個人正在等待救助,一個是快要死的老人,很可憐的;一個是醫生,他曾救過你的命,是大恩人,你做夢都想報答他;還有一個是富豪的女兒,也許錯過就再也遇不到了。但你的車隻能坐一個人,你會咋選擇?”
栓子在斟酌著故事中的選擇:“老人、醫生、富豪的女兒……還真不好選擇,要是你,你選擇先救誰?”
“要是我,就給醫生車鑰匙,讓他帶著老人走,我則留下……”陳大龍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你留下來?”
“對啊,我把車的備胎套在富豪女兒的身上,然後,在洪水中推著她一起獲救。富豪的女兒不但會嫁給我,而且會給我帶來很多的財富。”
栓子點頭稱讚:“放棄了車,娶了美女,還得到了大筆的錢。”
“對,再用得到的錢,去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陳大龍話題一轉,直接切中栓子的要害:“比如你,有了錢,可以給孩子們把學費都免了,還用你四處奔波找輟學的學生嗎?”
栓子想了想:“你說得有些道理。”
“生活就是這樣,如果我們能放棄固執、狹隘和一些目標、理想的話,我們可能會得到更多。”陳大龍平時背誦的傳銷家庭名言警句脫口而出,一時間也覺得自己學問見長。
“你再給我講講網絡的倍增法。”栓子拿出筆,認真地對陳大龍說。
小紅很快就隨茹夢來到了傳銷家庭,開始了她的新式減肥生涯。
這天,她們從菜場回來,小紅拎著一筐撿來的菜葉,茹夢在街邊買了串烤香腸,一個人津津有味地吃著。香腸的香味令小紅饞癮難耐,她隻能將頭扭向一邊,努力克製自己吃的欲望。見小紅如此難受,茹夢做出一副特別體恤的樣子:“吃一根?”
“就算是最後一次。”小紅饞涎欲滴地說著,伸手就想奪茹夢手中的香腸。
茹夢身子一閃躲過了小紅的偷襲,嬉笑道:“考驗一下你,你還真上杆子了。”見小紅訕訕的樣子,她正色說道:“在減肥期間,你看見這香腸,就應該把它看成是一條陰溝裏爬出的蟲,肚子裏全是下水道裏的寄生物,臭臭的,黏黏的,吃到嘴裏一股酸酸的,發餿……”茹夢說著說著,自己心裏感到一陣陣的惡心,忙掏出紙巾蹲在路旁幹嘔起來。
小紅聽完茹夢的話,心裏也泛起一陣厭惡,連連說道:“太惡心了。”
茹夢把手中的香腸扔掉,取出隨身攜帶的礦泉水漱口:“為了教育你,我這兩塊錢白花了。”說著,她可憐巴巴地望著小紅。
小紅總結著自己這幾天的生活:“一天到晚喝白菜湯,撿菜葉,早上還得五點鍾起床訓練,這算是吃苦了吧?”
茹夢見前麵不遠有個稱體重的攤位,便指給小紅看:“走,那有個量體重的。”
往秤上一站,小紅的心便隨著指針懸了起來。當看到指針停留的位置時,她高興地叫道:“茹夢,快看,我兩天就減了三斤。”
茹夢也為她高興:“怎麼樣,這地方好吧。”
小紅樂嗬嗬地從秤上下來:“是啊,又能減肥又能掙錢。茹夢,我準備要發展下線了。”
茹夢眉頭一皺,“我叫你來可是減肥的。”
“金枝講的那個金字塔掙錢法蠻有道理的。”小紅由衷地說。
茹夢生恐小紅真正和傳銷接觸,嚴肅地告誡道:“你可別陷進去。”
小紅對茹夢阻止自己發展下線深感疑惑:“茹夢,你是不是名義上幫我減肥,實際上是拉我做傳銷?”
“我……怎麼說呢……”茹夢欲言又止:“我就缺個下線。但是,也不是讓你再去發展下線。你隻需給我當好下線,下來……”
小紅瞥了她一眼:“什麼亂七八糟的,你說繞口令呢。”
又是一個學習日,家長金枝將院子做了臨時講堂:“剛剛上完激勵課,下麵我們進行人間三苦三樂的考試。大俠,請回答,人間的第一苦是什麼?”
大俠流利地答道:“人間的第一苦是,你得不到,所以你痛苦。”
“回答正確。吐魯番,回答第二苦。”
“人間的第二苦是,你付出了許多代價,得到了,卻不過如此,所以你覺得痛苦。”
“正確。黃沙塵,回答第三苦。”
“三苦,你輕易放棄了,後來卻發現,原來它在你生命中是那麼的重要,所以你覺得痛苦。”
“不錯啊黃沙塵。”金枝讚歎完又吩咐道,“你把人間的三樂也一起回答了。”
“三苦雖苦,可好在人間還有三樂。”黃沙塵富有感情地說,“一樂是,你得到了,所以你快樂;二樂是,你付出了許多代價,最終得到了,但它是值得的,所以你快樂;三樂是,你很快地放棄沒有必要的負擔,所以你快樂。”
“正確。茹夢,下麵你對人間的三苦三樂做一個簡單的總結。”
茹夢站起來,她略做思考便侃侃而談:“許多人曾為得到的而快樂,也曾為失去的而難過。不少人曾付出許多的時間和精力追求功名利祿,最終得到了,後來發現不過如此。另一些人,不重視曾擁有的親情、友情、愛情、時間、機會、健康,等到無法挽回時,才發現原來它們在自己的生命中是如此的重要。”說著說著,茹夢已經忘了這是在傳銷的“據點”裏,她隻顧順著自己的思維去訴說:“得是樂,失是苦;但是有時得並非真樂,失亦非真苦。時機若已改變,得會轉變為苦,失會轉變為樂。”
精彩的總結贏得了大家熱烈的掌聲。
金枝非常滿意今天的課,尤其是茹夢的總結。她鼓勵道:“大家講得都很好,希望各位老板在自己的家庭中好好把握,該爭則爭,該棄則棄。下麵請我們的新朋友栓子老師說一些感想。”
大家看著栓子,響起了鼓勵的掌聲。掌聲令剛想站起來的栓子不自在起來。
金枝喊道:“掌聲再熱烈點好不好?”
眾人擊掌有節奏地喊:“栓子,栓子,大膽講,戰勝害羞就成長;栓子,栓子,大膽說,人生機會不太多。”
栓子站起來,他囁嚅道:“說啥呢,我就說說我自己吧,我這次來三海,是尋找三名輟學的學生,他們都是因為交不起學費而輟學的。我們那兒窮啊。”
金枝稱讚道:“這個話題好,窮則思變,栓子老師接著講。”
栓子受到金枝的鼓勵,話語也通順了起來:“俺們那兒窮到了啥地步?姐弟倆輪換穿一雙鞋走山路去上學,很多同學的午飯隻是一把炒熟了的苞穀豆,而這在我的心裏還不算窮,那啥是窮呢?”他迎著黃沙塵認真的眼神動情地說著:“窮在我這個當老師的,我經常為上課時沒錢買粉筆而心在顫抖。每到這種時候,我就端著一缸子水,用指頭蘸著水在黑板上寫字,水寫的字在黑板上很快就幹了,同學們隻有用最快的速度抄啊,抄啊,而我的手指頭一次次磨得流了血……流血我不怕,可我的心在滴血啊!”
大家被這個故事深深地感動了,幾個女孩子已經眼圈發紅,神情黯然。
栓子激動地講道:“一盒粉筆值多少錢?一盒粉筆是一輛豪華轎車的幾十萬分之一,是一桌高檔宴席的幾萬分之一,是一包高檔香煙的幾十分之一……可我們就是買不起啊……買不起一盒粉筆!”他沉思片刻,猛然抬起頭來望著大家:“出路在哪裏?希望在哪裏?傳銷網絡打開了我的心門。陳大龍說得對,生於貧窮不遺憾,而死於貧窮才遺憾。我已經決定了,賣掉家裏的牛,加入傳銷網絡。”
陳大龍一人高聲喊道:“好!”領頭鼓起掌來。
在場的其他人卻都不吱聲,一個個神情複雜地躲閃著栓子投來的眼神。
今天的學習令茹夢非常不安。從栓子身上她看到了傳銷偽理論給人們帶來的虛假夢幻。茹夢抓起自己的幾件髒衣服來到院子裏洗了起來,意在趁這個時間好好梳理一下自己的思想,為挽救栓子做好準備。
小紅帶著一個女孩進了院子,興高采烈地說:“茹夢,我又發展一個下線,找誰辦手續?”
茹夢無奈地看了看小紅,轉頭對女孩說:“妹子,3800元呢,你可別鬧著玩。”
“不鬧著玩,我加入這幹嗎?”女孩一頭雞窩似的頭發因激動而顫顫巍巍地抖動不停,“我爸成天罵我吃不了苦,說我是寄生蟲,我這次給他吃個苦看看,咱們這兒有窩窩頭嗎?”
茹夢剛想說什麼,金枝從屋裏出來。她笑著對小紅說:“不錯啊小紅,你又給咱傳銷的發展提供了一條新思路。”
門外傳來一個男人急切的呼喊聲:“小紅,小紅!”
小紅聞聲一臉緊張,她對女孩說:“完了,我老公強強來啦。”
尾隨小紅而來的準老公強強終於找著了她,死活非要她馬上回家不可。麵對小紅的執迷不悟,強強好言相勸:“你知道不,你做的是非法傳銷。”
“啥非法不非法?”小紅狡辯道,“咱倆沒領結婚證就同居了,你咋不說非法呢?”
“喊啥,我想非法同居還找不著人呢。”茹夢一心想讓強強扼製住紅紅的貪念,借機說道,“不願意做了給金姐說一聲,權當是進了回減肥院。”
金枝不滿地瞥了茹夢一眼:“你說得輕巧,這傳銷是車馬店,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啊?”
小紅生怕自己被誤會,忙甩開強強拉著自己的手,湊到金枝麵前,堆起笑臉說道:“誰說我要出了,倆下線我提成1000多還減了肥。這兩全其美的事到哪兒找去?金老板,我再發展幾個下線就能成D級?”
見未婚妻對傳銷癡迷到如此地步,強強惡從膽邊生,抬手打了小紅一巴掌:“行啊你,都有下線了,哪個王八蛋是你的上線?怎麼給你洗的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