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
陸司昭將財務報表合上,以手支額揉了揉太陽穴,聲音透著疲倦:
“利潤一年年下降,成本逐年增加,再這麼下去,用不了幾年紡織廠就會進入虧損狀態。”
“虧損?”李助理愣了一下,皺眉說:“咱們廠是南城最大的紡織廠,工資和福利待遇也比其他廠好的多,普通工人的工資比得上機關幹部了。”
他頓了幾秒,觀察著陸司昭的臉色,繼續說道:
“廠長,您看要不要把福利減一減?算起來每個月發的米和油都是很大一項開銷。”
“暫時不用,我剛上來就這麼做會引起工人反感。”陸司昭舒出一口氣後,眉心的煩躁轉瞬即逝,背靠在座椅兩指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宿舍在收拾了沒有?”
“已經在抓緊了。”
陸司昭頷首,偏頭點燃煙,轉過椅子目光虛攏望向窗外。
敲門聲在這時響起。
“殷主任,有事?”
“李助理,我……找廠長彙報一下工作。”
丁娟娟的視線越過兩人,直直落在辦公桌後男人提拔的背影上,淡淡煙霧繚繞,他鋒利的輪廓處於明暗交界處,越發襯得冷峭涼薄。
聽到動靜,陸司昭緩緩撚滅煙蒂,偏過頭來。
丁娟娟快一秒垂下眼瞼,極其小聲地抽泣幾聲。
“殷主任來了,請坐。”男人麵上辯不出喜怒,語氣很沉地開口。
殷建軍哪裏敢坐,心裏有些忐忑,看了看李助理又看陸司昭,半晌不敢吭聲。
陸司昭手指點了點桌麵,徐徐審視過他的臉:“殷主任上班這麼清閑?要是沒事就不要耽誤大家時間。”
“有,有事!”
殷建軍唯恐他把自己趕出去,忙拉過身後的丁娟娟無與倫比地說,
“郭海波剛才在車間對丁娟娟耍流氓,還動手打了她。他造成的影響實在太壞,手段和性質都特別惡劣,我就讓工人把他押送到公安局去了。”
李助理對郭海波和丁娟娟兩人的傳聞早有耳聞,顯然不太相信殷建軍的這番言辭。
他粗略察看了看丁娟娟臉上的傷,皺眉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十幾分鍾前,就是大家都在食堂吃飯的時候。”
李助理沒再問下去,等待著廠長的指示。
出乎意料,陸司昭似乎並不關心是否真的存在耍流氓,反而對殷建軍的做法公然表示讚許。
“殷主任做的很對,你身為主任,在廠區內有責任保護每一位工人的安全。這件事我會讓李助理跟進,你們先回去吧。”
“是!是!”殷建軍鬆了口氣,拉著丁娟娟出了辦公室。
抬腳跨過門檻時,丁娟娟不甘心地回眸看了一眼。
隻見那個男人麵色平靜地端過茶杯,脖頸微微仰起,喉結滾動時性感蠱人。
從始至終,甚至連眼神都懶得給她。
“小娟,”殷建軍扯了扯她袖子,拽著她下樓,思忖幾秒後歎了口氣說道:“這件事就算過去了。以後別和廠裏那些男人走得太近,風言風語的不好聽,等你明年滿二十了,舅舅幫你說門好親事。”
鞋子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丁娟娟停下來,眼淚在一瞬間奪眶而出:“舅舅還是不信我?”
“……”
殷建軍凝視著這張和自己妹妹並不相像的臉,囁嚅了幾下嘴巴,語重心長道:
“並不是舅舅不信你,你還不懂輿論對一個人的傷害有多大。小娟啊,舅舅這是為了你好。”
“謝謝舅舅,”丁娟娟垂下眼,乖巧地點頭:“我知道了。”
*
雪後初霽,陽光破雲而出透過窗戶斜斜照了進來,籠了陸司昭全身。
“廠長,您相信郭海波對丁娟娟耍了流氓?”
“這不重要。”
陸司昭用筆帽敲了敲紙上的“倉庫起火”幾個字,又在“薑曉紅,刀疤男,郭海波,丁娟娟”一排名字上徐徐劃過,最後圈住“丁娟娟”,慢條斯理地說,
“一丘之壑,去了正好。”
他擰緊鋼筆,眸光漆亮:“空出的班長職務讓夏瑤頂上,另外你去悄悄物色一位車間主任。”
李助理還沒從“夏瑤”這個名字裏回過神來,又被他後半句驚訝失聲,
“您要換掉殷建軍?!”
在他的字典裏,殷建軍在廠裏工作了二十多年,不犯什麼大錯的話,於情於理似乎都不應該被撤職。
畢竟,周圍的國企單位,鮮少出現這樣的情況。
陸司昭起身,將手中的財務報表收進文件櫃。
他背對著李助理站著,整張臉匿在金色的光影裏,一雙眸子幽深晦暗,讓人完全猜不透他的真實想法。
緩了片刻,李助理才聽見他說:
“不一定,未雨綢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