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顏—哈娜,在日文裏的意思是
私人專機的舷窗上隱約映出了一張俊朗又年輕的臉孔,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子,甚至連皺起的眉頭都散發著領袖的張力和氣度。他凝視著自己的樣子,沒有顯示年長和資曆的退至發際線的花白頭發,沒有印刻著曆練和滄桑的皺紋,這是一張年輕氣盛,傲慢專斷的臉孔,他令人望而生畏。作為東亞生化集團裏最年輕的執行董事,從他上任第一天起,就決意拋棄那副因為和董事長有著密切血緣而令人生畏的麵具,他要用堅忍和努力告訴這個巨型集團裏每一個對他的能力存有質疑和不屑的人,他本色可畏。於是在他就任的短短兩年時間裏,從並購大型藥業公司,擴大集團各類的藥物研發試驗項目,到應付商務部的反壟斷審查,再到最近進行的和韓國戰略資源公司的生化武器合作項目,平均每天工作十七個小時以上的他,工作日程總是溢滿狀態。
他用極度拚命否認他人的否認。
他抬起手腕,瞥了眼深灰色的金屬腕表,這款在極端溫差下仍可精準運行的太空表,雖然外形古怪,但是外殼和內部材料並不是一般的昂貴金屬,手表的表殼是用“征服者號”飛船的外殼材料熔化鑄造而成,因為他在就任前曾經乘坐這艘飛船去太空旅行,而且表盤上的岩石和塵土也是旅行時,他在月球表麵親自采集留念製造而成的。
此時,手表表盤上的指針飛速地逆時針旋轉,這隻隨時和東亞天文台時間保持一致的精確時刻腕表,正在顯示他們正從太平洋上穿越國際日期變更線,由東向西飛行。
時間可以改變一切,正如東亞三國聯盟可以改變時間一樣。
現在,是東亞時間。
和兩年前他去太空旅行的宇宙飛船名字一樣,征服是東亞三國聯盟的目標,也是身為董事長的李柏霖父親的人生目標。
野心,貪婪和yu望如同宇宙一樣漫無邊際。他不喜歡這樣的父親,但是亦是父親讓他輕而易舉地爬上了公司執行董事的位置,此刻的他想要更大的能量去擺脫父親的光圈。可是當他無奈地凝視著逆時針旋轉的腕表時,他明白要想逆轉乾坤並非易事。現在的他,還必須忍受來自高層多變計劃的折磨。
原本目的地在南太平洋島上的海洋生化試驗基地的談判被臨時取消,因為他接到了董事長要求他立即返回中國的要求。集團高層突然傳送來“基因缺陷治療”項目的被試募集計劃,可是他對這個全新的項目卻聞所未聞。更讓人不解的是從這個內容普通的項目介紹中他無法找到任何比之前談判項目重要的更強理由。
飛機穿越著雲層,厚重的雲朵上印出了一個圈狀的彩虹,閃耀著繽紛色彩的圓圈裏是飛機的影子。穿過寬闊的海平麵,俯視的話,可以看見一條銀灰色全封閉金屬船隻勻速地駛向海上孤零零的白色島嶼,掠過島嶼後,飛機就在城市的上空飛行,眼下是高聳密集的樓宇,地空兩用汽車正在低空飛行。專機返航回到了中國境內的飛機,但沒有直接返回公司總部,而是依照集團董事長的指示,在美羅醫院降落。比起數小時前千裏之外的陰雲密布,千四市倒是天氣晴朗,盡管是深冬,卻沒有刺骨的寒意。
美羅醫院是東亞生化集團旗下的全資子公司,在集團下的十五家醫療機構中,美羅醫院隻是處於第二梯隊盈利水平一般的小醫院,雖然外科手術在東亞三國聯盟內屬於上流,但是因為缺乏國際頂尖的醫師團隊,所以一直不受集團的重視。當飛機降落在這家醫院樓頂狹長的機場後,李柏霖走出了機艙。院方的領導分列兩邊,恭敬地迎接他的陣勢讓他心生厭惡,這些虛偽又惡心的家夥們把原本就狹小的附屬機場堵得擁擠不堪。
美羅的院長此時正和李柏霖並肩,快步地走向特護病房,他抓緊時間向他彙報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她在前天上午發生車禍被送進醫院,因為過度驚嚇導致昏迷。現在還沒有蘇醒……”他本不是一個冗長又囉嗦的人,隻是因為對方是高高在上的李柏霖,他認為自己有必要增加在執行董事麵前的曝光率。
其實,李柏霖一向討厭去集團旗下的醫院視察,那些醫學品的難聞氣味和夾雜著病人呻吟的呼吸實在讓人作嘔。而且不由自主地,病房這種地方總讓他聯想到某個令他厭惡的女人,不由得更讓他內心充滿抗拒。可是,當院長推開這間特護病房時,他在刹那間為這迷人的味道而吃驚。那不是醫用藥品的味道而是一股淡淡的香氣撲鼻而來。他不禁又用力嗅了嗅,果然,病房裏彌漫著淡淡的幽香。
總部研發部的研究人員已經在這裏實地進行各項醫學檢測。幾個隻看背影他就很熟悉的研究員正圍繞在病床周圍,用各種精密儀器觀測,記錄數據。柏霖輕輕地靠近病床,她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閉著雙眼,他凝視著她的臉龐,那是一張很迷人的睡顏。有那麼一瞬間,他內心莫名的心跳加速好像衝淡了之前對公司臨時要求返回的不解和埋怨。
院長輕輕地對他說著些什麼,柏霖看著他那雙眼袋很重,眼皮都下垂的雙眼,對他的所言毫無興致。隔著口罩,他原本帶著口音的中國話更加難以辨析。
不,不要打擾我,讓我仔細看看這張可愛的臉龐。
濃密的睫毛像一道道墨色的虹劃過他的心際,小巧的鼻子正和他一同呼吸著這浸潤著奇異的淡淡花香的空氣。她的脖頸上有一個奇異的小洞,像是一條隱藏著巨大秘密的隧道一樣。他的視線自然地集中到了這個小洞上,他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的脖子上有這樣奇怪的洞。
病房的座椅上擱著一隻學生用的粉色的筆記本電腦包,背帶上還扣著一張學生卡,他拿起了卡片,細細端詳著。學生卡上的這個梳著綿羊頭的女孩一定就是現在昏迷中的女孩。
“三木哈娜”,哈娜是用日文的片假名寫的,也許是因為東亞三國相互的文化交融現在已經到了無法回避的程度,所以連他這樣因為不喜歡日文所以並不刻意學習的人隻是從小耳濡目染也可以認得很多假名。這個還在讀高中一年級的日本女孩是千四市市立園藝學園的學生,雖然這所學校就在他的私人健身房附近,可是他對這所高校並沒有太多了解,難道園藝學園的學生身上都帶著香氣嗎?這些零碎的線索交織在他的腦海裏,讓他困惑不解。
三台小型的醫學儀器的顯示屏上不斷讀取著各種各樣的身體數據,並且發出奇怪的信號聲……
李柏霖接到指示,必須守候在三木哈娜的身旁,以便在她醒來的第一時間裏和她商議合同事項。院長掛著那副諂媚的表情,謹小慎微地詢問柏霖道:“李柏霖董事,醫院方麵的事務有任何要改進的地方,請您指示。”也難怪,這家醫院是旗下唯一一家尚未上市融資的小醫院,急切地需要集團的投資。柏霖早就厭倦他奴顏婢膝的官僚作風,微微皺了皺眉頭,他仰著下巴,瞥著眼睛不屑地看著院長的樣子高傲極了。
“整體的醫療設備有所改進,總部也會考慮上市問題,隻是……”
“請您不必顧慮,您能蒞臨指導是我們莫大的榮幸。”院長在中國研習中醫數十年,比起他的醫術,拍馬屁的中國功夫卻磨礪得更加高深。
柏霖歪著腦袋看著院長,院長畢恭畢敬地把耳朵湊到他的嘴前,仔細地聽著。
“病房裏芳香劑濃度太高了。”
李柏霖的話讓院長納悶起來,芳香劑?病房裏除了配備了加濕器和無味的消毒劑,從來沒有配備過李柏霖所說的芳香劑,可是院長非但沒有反駁,反而擺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好的,好的,我們一定改進。”
當所有人都如此虛偽的時候,他卻感到此時他守候在這個熟睡的女孩身旁是這樣真實。
冬日和煦的陽光射進屋子,讓人感到平和而溫暖。柏霖在病房裏獨自等待著事情的進一步進展,具體事宜還要等這個叫三木哈娜的女孩醒來才能商議。這也許是他就任以來第一次要完成這樣的工作——等待一個昏迷的女孩蘇醒。沒有秘書,沒有隨行的談判專家,而且公司最高層已經及時發送了合同協議文本給了他,而李柏霖的工作就是說服這個叫三木哈娜的日本女孩加入這個基因缺陷治療研究實驗。他感到極為吃驚,這就是董事長把他緊急召回的原因嗎?把他從一個合作標的高達十億亞元的項目中途拉回來,就是為了讓他說服這個普通日本高中生簽下一個時薪不過八十六亞元的合同,他懷疑公司最高層是否本末倒置,思維混亂,也許決策層的那幾個眼袋深,皺著皮,長著老年斑的老家夥們已經患上了大腦進行性功能障礙了。
柏霖凝視著這個女孩的睡顏,其實是張挺可愛的臉龐不是嗎?輕柔的呼吸聲,她沉睡的樣子的確很招人憐愛。他想自己什麼時候能像她一樣沉沉地睡一覺就好了。他已經在她的床邊坐了很久了,時而托著下巴盯著她,時而雙臂交叉,直到他確信不論換什麼姿勢他已經徹底不耐煩的時候,他終於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三木哈娜……”哈娜果然有動靜了,可是翻了個身又沉沉地睡過去了。他熬不住了,起身走出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