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娜那副不知所措的表情表明了有很大的可能她會迫於現實而簽下這個合同。
柏霖感到自己立刻掌握了這個談判的主導權,“我們建議有資產危機的病患參加美羅醫院隸屬於東亞生化集團的新項目,‘基因缺陷修複和基因增強’項目,你可以成為被試,通過配合試驗獲得收入後,用所得的實驗報酬清償欠下的醫療費。”
“……”哈娜開始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不妙。
柏霖突然提議道,“外麵這麼冷,進屋好好談談吧。”
哈娜點點頭,卻沒有任何動靜。柏霖問她:“你難道要睡在陽台嗎?”
她搖搖頭。
“不走嗎?”柏霖再次催促她。
哈娜對他眨巴著眼睛,撅著嘴猶豫著,到底還是說出來了,“我,我的拖鞋……”她用手指指樓下,她不小心把拖鞋掉到樓下了。死丫頭,難怪這麼冷的天,卻賴在陽台上不下來。柏霖不假思索,走上前,抱起了她,當他湊近她的一刹那,他覺得滿身的香氣飄來,當她貼近他的身體的時候,這股香氣愈發濃鬱。他下意識地放鬆手腕的力量,因為他覺得她實在太纖細,好像一用力的話就會把她掐碎一樣。哈娜蜷縮在這個陌生男人的懷抱裏,從陽台到病房內的短短的距離卻好像有千裏之遙。李柏霖把她扣得太緊,她受傷的手臂蹭著他的衣服,傷口愈發地疼痛了,可是她卻隻能緊緊地攥著手中的餅幹袋,保持著這個僵硬又不自然的姿勢,沒有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此刻,她覺得快要窒息了,因為,他寬闊的胸膛是這樣似曾相識,在寒冷的季節裏,他身上溫暖的氣息和哥哥又是這樣相似。
柏霖把她在病床上放下後,兩個人都有些尷尬地沉默了一小會兒。然後,柏霖坐了下來,打開了他放在架在桌上的筆記本,他把屏幕輕輕旋轉了180度,好讓哈娜看清楚合同文本的內容。
“我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柏霖簡單地自我介紹。
哈娜脫下了柏霖地外套,遞給了他,目光卻無法從耀眼的集團徽章上挪開。
哈娜看著屏幕上密密麻麻地對於“基因缺陷項目”的日文介紹,倒吸了一口涼氣,現在的她需要冷靜一下。媽媽去世前,她就背著媽媽悄悄地開始尋找捐精者父親,那位東亞生化精子庫匿名管理員在告訴她信息匹配後著實讓她興奮得昏了頭,恨不得立刻衝進東亞生化集團的總部大樓去看看素未謀麵的父親。可是戒備森嚴,進出入管理嚴格的東亞生化公司,連接近都很困難。母親去世後,她因為母親留下的那袋甜甜圈而意識到了所有事件的矛盾和蹊蹺。最近,她和那名管理員在網上也失去了聯絡。而現在李柏霖又出現在她麵前,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
她不能立刻答應,她需要時間緩衝,冷靜地考慮。
哈娜因為寒冷,把被子裹在了身上,挪動著身體,轉了個身,麵對病床上方一連串按鈕,她抬起手猶豫著要按動哪個。
“我有點冷,想開暖氣。”哈娜嘀咕道。
哈娜聽到背後柏霖挪開椅子站起的聲音,她屏住了呼吸,放在白色方形按鈕上的手指懸停住了。柏霖的手臂伸了過來,那是一隻很大的手。
“那是護士鈴,這才是暖氣。”柏霖按動了旋鈕,一股暖氣帶著濃鬱的香氣撲麵而來。
哈娜反轉身,又保持了剛才的坐姿,她看到柏霖一副不屑的樣子,連病房的暖氣按鈕都不知道是哪一個嗎?這個是常識吧。
哈娜直視著柏霖的眼睛,理直氣壯地解釋道:“我從來沒有住過醫院。”
柏霖敷衍地應了一聲,柏霖的本能反應是她一定是因為過度貧窮,所以沒有上過醫院。從出生時就靠著慕依聖殿教教會的幫助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教會附屬的中藥房裏工作,微薄的收入和東亞三國聯盟貧困調查報告中的案例別無二致。可是眼前纖細瘦弱的哈娜,樣子卻一點都不像從來都不生病的人啊。
可是柏霖為什麼不好奇哈娜從來沒有來過醫院的理由呢?他的主觀臆斷讓他沒有再對這個問題追究。
“我想我們應該繼續剛才的話題了。”柏霖提醒道,“關於加入我們的實驗計劃。”
柏霖的架勢似乎是隻想聽到哈娜肯定的回答。
哈娜對這接踵而來的一係列事件應接不暇,現在不得不獨自麵對一切的她隻是感到很不安。她緊緊地捏著甜甜圈袋子,想到媽媽過世時留給她的那袋甜甜圈,她也留給了哈娜一個和東亞生化提供的信息完全相悖的猜想,一個未知的秘密。
哈娜猶豫著,“我……我想我有別的辦法……”哈娜清了清嗓子,“還清醫療費……”那副底氣不足的樣子,“我,我想申請針對外國學生的公益醫療基金,他們會提供……”為了讓自己得以和柏霖這個強大的對手相抗衡,中文水平一般的她還是竭力從所知不多的詞彙中挑出正式的措詞,可是柏霖還是無禮地打斷了她。
“你打算申請公益醫療基金?”那是一種可笑的語氣,“那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那會像你的學費減免申請一樣,想得到批準但是遙遙無期。”
她不知道李柏霖是怎麼知道她申請減免學費這件事的,可是柏霖比她想象中知道得更多,比起毫無準備的她,李柏霖卻是有備而來,步步為營。
“‘基因缺陷防治’的醫療研發項目整個實驗過程並不複雜,你隻需要配合研究人員進行注射,服藥,接受觀察和身體檢測就可以了。”柏霖的語速刻意放得很慢,“如果你不能盡快還清醫療費的話,我想誠信係統會給你重重地記上一筆,我也無法預計這會對你以後在中國申請助學貸款或者為了成為園藝師之類求職中造成怎樣可怕的影響。”柏霖的話語裏威脅意味明顯。
哈娜好像聽懂了他的話似的點點頭,可突然又猛得搖搖頭,柏霖也不明白她到底有沒有聽懂。哈娜不敢輕易參與東亞生化的實驗不僅是因為媽媽,更是因為一直全力幫助他尋找父親的那個人,可是在她得到了匹配信息後,他非但不為她高興,反而要她遠離東亞生化。可是如果想要解開這些混亂的謎團,難道不是應該抓住機會去尋找答案嗎?
突然哈娜又扭頭問李柏霖:“請問如果加入這個實驗的話,可以去集團總部的研發樓嗎?”
“實驗就是在研發大樓進行的。”
“那麼可以見到東亞生化的研究員嗎?”
“實驗就是由你配合研究員完成的。”
哈娜確信現在的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賭徒,她必須傾其所有投注這一次,為了中頭彩見到自己在東亞生化工作的父親。所以現在她必須接受這張突如其來的合同,她要碰碰運氣,看看這張未知的彩票可以給她帶來什麼。
“我加入!”哈娜高高地舉起手臂。她要充滿勇氣大膽地做出這個決定!
她側過身,趴著要伸手去夠座椅上的電腦包,柏霖伸手給她拿了過來。哈娜抽出了其中的學生卡,插進了計算機的數據插口。
此刻的哈娜卻絲毫沒有察覺這份契約的詭異。
屏幕上的進度條顯示計算機正在讀取哈娜的學生卡。當彈出的對話框中要求輸入密碼時候,哈娜慎重地輸進了密碼,完成電子簽名。
實質性的合同簽訂後,還需要一份書麵簽字的合同書。柏霖把電子筆遞給了哈娜,哈娜接過了筆,正要在屏幕上落筆時,卻停下了。
“怎麼了?”柏霖有些擔心,如果她突然變卦那豈不是很麻煩。
“您知道‘哈娜’的意思嗎?”
“不知道。”
“‘哈娜’在日語裏就是‘花’的意思。”哈娜衝著柏霖眨了眨明亮的眼睛,工整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柏霖看了看這個稚嫩的簽名,難道是因為她的名字是花,所以才散發著花香?他也不清楚。反正,公司要求的任務今天已經順利完成了,比起今天原本的談判項目,那個已經經曆了六輪談判仍有諸多問題無法達成共識的爛攤子,和哈娜簽合同的確輕鬆多了。柏霖再次朝腕表看了眼,已經快八點了。
他合上了筆記本,邊問她:“你是怎麼被車撞到的?”
“因為自行車騎得不好。”
柏霖笑了一下。
“好好休息吧,等你出院了,實驗就會開始。”
哈娜又用力吸了吸鼻子,用帶著鼻音的聲音說:“手帕洗好後,會還給你的!”
柏霖點點頭,走出了病房,輕輕地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