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林這一次的沉默愈加長久，何塞甚至以為他並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如何證明？
這永遠是世界上最難回答的問題，即便你確確實實隻吃了一碗粉，想要讓你買兩份單的人照樣會相信他所認定的事實。
何塞倒不是有意為難魔林，也並不是想從他口中套出什麼驚天動地的消息，隻是，眼下的情況，讓他不得不謹慎一些。
就在他打算鬆口的時候，魔林卻突然陰惻惻地低語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伎倆嗎？”
何塞有點意外——伎倆？什麼伎倆？他自己怎麼都不知道？於是以一種好整以暇的神情看向魔林，等待著對方繼續下去。
但魔林隻是略顯煩躁地搖搖頭，好像這些想法不是他主動提起的，而是路過的一陣風把它們吹了進來。
“你到底合不合作？”他有點不耐煩地問道。
何塞失笑：“我說，你好像沒什麼資格和我談‘合作’吧？”滿口謊言的騙子，他在心裏補上這麼一句。
然而，沒等他繼續下去，周圍的事物就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樣，而後逐漸虛化，那個圓滾滾的小助手則憑空出現，周圍還產生了一圈數據的漣漪。
“停停停，你這是在幹什麼？”小助手的語氣頗為惱火。
何塞雙手抱胸，往後一稍：“嗯？我這不是在正常地過任務嗎？”
“正常？你管這個叫正常？”小助手以極不符合外表的靈敏飛過來，用圓球狀的手敲了敲他的腦袋，他還沒來得及反抗什麼，一個不斷滾動著代碼和數據的界麵就出現在他麵前。隨後，伴隨著“嗶嗶”的警告音，更多的、用刺眼的紅色寫著ERROR的窗口彈了出來。
“呃啊啊啊啊！看你幹的好事！”小助手想要在某處輸入什麼指令，但不斷跳出的警告一次又一次地打斷了它，和這些窗口抗爭了一陣子之後，它徹底放棄了，轉而以一種幽怨的眼神看向何塞：“可惡，都怪你！”又像先前一樣撲過來，用手捶打他，身體伴隨著每次敲打發出彈簧或果凍似得聲音。
“所以……”何塞有點奇怪，難不成他又遇上了什麼bug？這一次看起來可比千鈞入侵嚴重得多——至少，從彈出的警告數量來看是這樣的。
“沒辦法了，退出重啟吧。”小助手沒有理會何塞，自顧自地說道，過了幾秒，才扭過頭來：“哼，要是存檔有什麼損壞……你後果自負吧！”
嘿？！這什麼情況？我來測試產品，不就是為了測驗有沒有運行bug的嗎？何塞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沒等他反應過來，整個世界就陷入了虛無的黑暗，過了一陣，他的感覺才逐漸回籠——眼皮上的壓迫感，手指上布料的觸感……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何塞這次謹慎了許多，盡管遊戲已經退出，他還是在原地躺了許久，直到手指上的溫度一點點變得正常，才把VR設備取下來。
視野還不是那麼清晰，長時間的壓迫讓他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好像有無數小蟲成群地飛過。過了一陣，勉強能聚焦了，掙紮摸索地看了一眼時間：比他上一次的體驗長了一些，馬上就要到半個小時了。
也許是因為有了耐性，這一次，虛弱感沒有那麼強烈了，隻是仍然有些頭暈惡心。
他呆呆地盯著天花板，慘白的牆麵此刻也成了變幻無窮的想象空間——不受控製地，他的精神好像一匹失控的馬，把他一路撒歡地帶進路邊的溝渠，又自顧自地撅著蹄子跑開了。
也許是錯覺，他嚐試著活動了一下手指，那些變幻莫測的圖像就消退了一些，不過，片刻之後又立刻來勢洶洶地湧上來。在這樣的幻想中，時間和空間仿佛都不存在了，他好像一個百無聊賴地觀看視頻的人，隨心所欲地拖動著進度條，玩弄著時間軸以及之上的人事物——略微有些汙漬的天花板，好像成了他創造的一個世界，最微小的一粒灰塵也是一個國度，而這渺小的王國中，又存在著更為微觀的、挨挨擠擠的人群。
他任由想象力把天花板上的諸多國度建立又毀滅，他隨意地拉動著僅存在於他腦海中的時間——前一瞬，他創造一個文明；下一刻，他摧毀它……也許在某個思維跳動的時刻，他又無意地想起這個文明，於是它又應和著他的需要重生了，寄居在其上的人們則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自虛空中再度回歸，然後專注於他們應當專注的一切日常瑣事，絲毫沒有意識到在離他們極遠的地方，躺著一個巨大的造物主。
也許有微觀哲學家想到了這一點，他們是很偉大的，亦是很狂妄的——在隨機的覆滅、誕生、重生中竟然妄圖尋找一條能夠詮釋世間萬物的真理。然而，或許他們中有一個足夠幸運的家夥，在某個無聊的、躺在床上的日子裏，頓悟了造物主一瞬的靈感火花，他們意識到自己看向天花板時，竟然也能成為一個至高無上的創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