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2 / 3)

想至此處,我拿定主意,微微頜首,又有些悲哀地搖了搖頭,目光又一次落在榻上的魏女身上,她的睡顏安詳,可我的眉頭卻緊鎖。我何嚐不是與她一樣,為人左右,命如螻蟻呢。我甚至還不如她,她能與相愛之人偷情歡好,能恣意感慨思念故國,我呢?命運給了我一副柔弱乖順的相貌,衣食無憂的榮華生活,但卻強加給我超過這些百倍的擔憂和痛苦,屈辱和驚嚇,我不想再被那個人一口一個雜種地叫著,強裝鎮定地聽他的嘲諷與威脅,逆來順受地承擔這一切了。我不想再去害哪家大臣,毒哪位姬妾,在無限的權力和欲望中心——深寂楚宮之內,掙紮著表演這場傀儡戲了。如果我不是趙人之子,而是血統純正的楚國公子的話……已矣哉,此時想這些還有何用?

我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拂拂灰白衣袖,立起身來,透過身邊的瑣窗瞧了瞧外麵的天色,雲如濃墨,濁波翻滾,怕是馬上就要下雨了,正好。我扭頭吩咐了那個跟在身邊的手下幾句,叫他趁時機尚早,拿著啟節馬上趕回宮去,教那些侍女們鬧將起來,就喊說魏國來的那位孺子投湖了,鬧得人盡皆知最好。

他領命而去,我又重新疊膝在榻邊坐下,以手支頰。父王那邊倒好對付,就這麼打發掉也不會引起懷疑,可那樊琦那邊又要怎麼辦?樊琦在宮中的眼線不多,但是一個個的很精,我暗地裏查了這麼久,竟沒有查出一個他那邊的人。他又不是父王,閑得很,沒事就愛宮裏轉轉,每次來必要趾高氣揚地來找我逛逛,提醒我勿忘全家性命還捏在他手上。

想至此處我不禁頭痛,揮袖屏退左右,說我想和魏女一個人呆一會,叫他們屋簷下站著去。他們剛應聲退下,我複坐至魏女榻邊,就看見她露在被褥外的兩隻眼睛眨了眨,杏眸中仿佛含著霧氣,轉頭看看我,看看頭頂的承塵,又環視四周,神色迷茫。

竟是醒轉了。

我不知如何是好,唯有凝眸看著她,她也重新掉轉目光看我,窗外兩道幽弱的閃電劃過,室內暫明,我二人相對無話。我不曉得能說什麼,也不曉得該說什麼。魏女從被褥裏支起半個身子來,眼睛還是瞬也不瞬地看我,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和長發,然後笑了笑,緩緩開口,神色絲毫不懼。

“公子還未遵循王命將我送去黃泉嗎?”

她的口吻惘然而疏離,滿是試探與抗拒。我沉默不語,隻是搖頭,垂下眼。屋內沒燈,有些暗,這樣曖昧的天光下,魏女的一舉一動都愈發具有成熟而嫵媚的美,然而我知道那不屬於我。或許在她心裏我隻是一個膽怯的少年罷了,否則她怎會那樣挑眼瞥我呢。

“公子不說話?至少也要告訴我此為何處吧?”

她還是偏首看我,看了很久,無趣地問,烏木樣的頭發垂在雪白的頸側,兩隻手在捂被子裏,微微地動。我抬頭淡淡地望她,盡量平靜地對她說:“這裏不是楚宮,孺子,這裏是一處很安全的地方。”我早已學會怎樣讓語氣不起波瀾,試圖如同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一般對她講這件事,我猜想這時我那不知道被多少人說過相貌柔順的臉上一定是水波不興,我曾經同樊琦一起站在屋子內,一邊說話一邊照那山字文銅鏡,真是好一副惹人憐愛的奴才相。

“孺子,是我將你從宮裏救出來的,有人設局要殺你,我沒有辦法。”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魏女若是個懂事的,也該領情。我再度垂眼企圖博取同情和信任,魏女卻隻是哦了一聲。她此刻也表現得格外沉著,似乎對自己今日的離奇經曆並不詫異,也不找我討要解釋,她扭頭看了看鏤花繁複的桃木瑣窗,似乎在判斷自己昏迷了多久,雷聲還在天際,隱隱甸甸,所期待的暴雨依舊沒有下下來,讓人心中煩悶。

“那麼公子請教我,接下來我該怎麼辦呢?”

屋內安靜,她看著窗外慢慢地問。還算識趣,我其實就在等她這句話,因此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開口回答了,在她昏迷的這段時間裏我也思考過她的去留,並給她找了一個我自認為最好的歸宿:“若是孺子身體使得,我們用過晚飯就出發,我願為你備馬車,送孺子到城外,孺子你……回魏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