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倌子率眾送他們,二當家穿上了跟隨黃老倌子打仗時的軍裝,上麵還別著幾個顯赫的章。黃老倌子笑話他這身衣服別嚇著鬼子,還以為你從陰曹地府裏來的。麻子妹蠢蠢欲動,剛和黃老倌子說了半句,就被罵回去。
“不好好生你的崽子,看著你哥的墳頭,去那裏幹什麼?”
黃老倌子不知,麻子妹像是生不出那東西,梁七悄悄和老旦說過,不管怎麼日弄,他都恨不得鑽進去做個娃了,麻子妹就是不見動靜。他們悄悄吃了神婆給的草藥,甚至喝了菩薩座下的香灰,但胖乎乎的麻子妹就是長不出個肉疙瘩。老旦無計可施,不知是誰的問題,隻讓梁七繼續勤奮鼓搗。他這些天心裏長了草,天天等著阿鳳等人回來,倒不是為了和她嘰嘰咕咕,而是要問明白楊鐵筠在哪兒,他為什麼就能活下來?
玉蘭為這事和老旦冷了幾天臉。為了消她的氣,老旦好話說了一籮筐。黃老倌子也來勸,怒罵了亂傳話的伺候女人。玉蘭並不知道他們要路過,隻知道共產黨想拉山寨入夥。黃老倌子和老旦便也瞞著她。可黃老倌子和老旦說,共產黨必將壯大起來,鬼子這麼一攪和,不知道他們能長多大,對他們既要提防,也別撕破臉,以後的事兒還說不準。
玉蘭有可怕的記憶。她鑽進滿是血的堂屋床下,看見爺爺和奶奶的腦袋在屋裏亂滾,十幾個人搶著房裏的東西,他們的腳踢著兩顆頭。奶奶的頭滾到床下,她咬牙抱在懷裏。奶奶靜靜地看著她,像在安慰著她。她抱著奶奶的頭等到了黃老倌子,坐車走的時候看到被鮮血染紅的河岸和沒了腦袋的一堆屍體。她知道父母就在那裏,她發誓與他們不共戴天,第二天她便向老倌子說要學開槍,要學殺人。黃老倌子先是不允,見她半夜拿著一支步槍四處亂放,便同意了。
“我害怕紅色?你看見我穿過紅色麼?我一看到紅色就想起那一天,想起奶奶看我的那雙眼。村裏那些平常敦厚老實的人,一個個變作吃人的瘋狗,他們受了蠱惑,殺了兩家富戶,三個月的孩子被包了粽子。黃老倌子那時還穿著軍裝,帶著兵又殺了那些人,幾個領頭的****都被他砍了腦袋。老旦啊,你要是我,這仇能忘麼?”
老旦無言,隻能扯開話題,讓她想想出生的孩子,看看門前的蘭花,誇誇他做的麵條,聽聽他唱的豫劇。山寨的一切都有黃老倌子定奪,就少操些心吧。
玉蘭很擔心帶兵遠赴長沙的二當家和那些弟兄們,覺得要不是因這個孩子,才不會放過這殺鬼子的機會。老旦笑問她殺了多少人,玉蘭先說八個,後說六個,過了幾天又說其實那都不算是自己殺的,黃老倌子不讓她手上沾血,她也不敢親手殺人,舉起槍來便看見血紅的那一天。
一周之後,肖專員帶著六十多人回來了。阿鳳卻不在,肖專員說她和一些同誌們走了另一條路。老旦猜八成是這肖專員搗的鬼,卻又說不出口。黃老倌子懶得搭理他們,隻讓老旦管一頓吃喝,發些臘肉,打發走了事。肖專員沒空著手,帶來兩麻袋好茶葉和十幾大包煙土。他笑著說,阿鳳同誌或許下個月還會過來,她想和你敘舊呢。
老旦摸不清肖專員的意思,更猜不到他和阿鳳的關係,隻能一概裝了糊塗,說著如有事再來,有忙就幫的廢話。肖專員走的時候拉著老旦的手,一直把他拉到山寨外麵。“老旦兄弟,你要是能說服黃老倌子,帶全山寨加入我們的隊伍,你要什麼條件盡管提。”他像是賣關子一樣等了半晌,才又說,“阿鳳也是這意思?”
老旦哼著哈著:再說吧再說吧。傍晚時分大家便揮手告別。二子叉著腰站在他背後,說這肖專員八成和阿鳳有一腿,我眼神不好,卻聞得出味兒。阿鳳這是故意躲著你,人家定是打聽明白了,就算不怕你耍流氓,還怕玉蘭要她的命呢。
老旦為此悶悶不樂,卻裝作滿不在乎。他給玉蘭做了飯,問她還有什麼吩咐,玉蘭讓他去了,說要好好睡一覺。老旦就去二子的山坡練起大刀,從下午一直練到月亮升起,在月光下舞得閃閃發亮。二子坐在門檻上抽煙,靜靜地看著他汗流滿身。
“你說楊連長怎麼可能活下來?腿少了半條,又挨了幾槍,還掉在湖裏,就是有幾條命也死了。”二子在黑影裏說。
“阿鳳說他活著,那就是活著。要是板子村人知道咱倆活著,不也是個不信?一村三十多個,偏偏就活下你們倆?”老旦掄著大刀轉了兩圈,一刀劈向半山的明月,硬硬地收了刀,肩膀隱隱作痛,那是砍不著東西的難受。
“二子,等孩子出來,咱回去吧?”老旦將刀一擲,大刀噌地插入二子眼前的土地。二子看了看,利索地拔出來說:“俺就知道你不安分,****長,事兒也不短,俺反正孤家寡人,每天聽你們出雙入對、哼哧哎呦的,俺恨不得狙擊槍一槍一個敲了你們?俺早就想走了,隻要你能說服了玉蘭守你的活寡,你走俺就跟著?喂?你小子不是要去找阿鳳吧?”
老旦在二子旁邊坐下,拿過二子剛點著的煙鍋:“俺找她不是為她,俺要問明白楊鐵筠在哪兒,要不這心裏有點不踏實。”
“少扯吧你?知道了你又咋著?你還把弟兄們都揪回去?再成立個突擊連?俺跟你回部隊可以,再去幹這玩命的買賣,俺可不去。”二子搶回來煙鍋,叭叭地抽了兩口,又遞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