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亂,果然是霍亂。”麻子妹不知它是怎麼發生的,卻告訴黃老倌子和老旦它的危害。黃老倌子聽得頭皮發麻,這才想起神婆曾和他說過這一檔事兒,老旦也明白了神婆的畫符和紙條是啥意思。黃老倌子立刻下令封山,各家各戶不得走串,畫符貼在山門上,又用爐子將神婆燒成一撚便散的骨灰。老旦將養傷兵的大房子騰出來,戴著口罩和手套帶著兵挨戶檢查。盡管如此,這拉屎病還是傳染開來,又一群人倒了下去。麻子妹縱是使盡了手段,老旦也讓他們喝了神婆的骨灰,卻仍是死了一些。當神婆的骨灰都被人喝下肚時,山門口的畫符不翼而飛,黃家衝落下紛飛的大雪,將蒼山翠嶺染得雪白一片。從那天起,病倒的人將好起來,也再沒有人倒下。黃老倌子念這老神婆的恩德,便將她也葬在老風水地的山坡,裏麵埋了她一雙鞋和燒得黑黑的發簪。全黃家衝人都去祭奠,老旦琢磨不透這樣的力量,卻敬畏這眼睜睜的事實。神婆和他說的最後那句話似乎頗有深意,如她骨灰的味道那樣可怕。老旦將這話藏進心裏,又擠出一絲久違的恐懼。拉屎病來得快去得快,隻給黃家衝帶來短暫的悲傷和緊張,那還有什麼能將他拖出這“神仙樣”的日子呢?
入夏的一天夜晚,老旦剛抱著玉蘭滾到床上,準備撒下憋了半月的種子,二子咚咚地砸起了門。他說天上的月亮被狗吃了,趕緊上山和他一起放炮。老旦大不樂意,說你去放你的,俺自有的放。二子不依不饒,說村裏老人都講過,天狗來了要將它趕跑,否則吃莊稼吃小孩。玉蘭聽著害怕,就拉著老旦起來,他們一同上了二子的山坡,見月亮就要被吃得不剩。這裏已經跑來無數的村民,拿著盆抱著鍋的,排著隊看著二子的望遠鏡。二子大咧咧地嗬斥,讓他們別看壞了。小匪們拿出鞭炮開始燃放,村民們敲起鍋盆喊著各式的諺語。黃老倌子也披著棉襖走來,見鞭炮無力,掏出槍來就是幾下。匪眾們受了鼓舞,紛紛亂槍齊鳴,一顆顆子彈拖著流光,射向隻剩一個光圈的滿月亮。
“月神,給我一個孩子吧。”玉蘭縮在老旦懷裏,瞅著天上那嚇人的東西輕輕說。
“咱一會兒就種一個去。”
“要兩個,一對兒的。”玉蘭笑道。
“那就仨拉倒,俺聽說過一窩三個的,和老頭花生似的。”老旦暗中摸了下玉蘭的肚子,柔軟溫暖,卻微微地發著顫。
“你讓我生幾個都樂意,名字我都起好了。”
“叫個啥?”老旦驚訝道。
“不管男女,往下排著叫大旦咪、二旦咪、三旦咪、四旦咪?”
“這叫啥名兒啊?家裏一窩子旦了,最後來個炸彈咪,旦就旦了,還咪啥?”老旦哭笑不得。
“好聽呢,我就覺得這樣好聽,一窩旦才好,我一叫你們吃飯,就喊‘我家的旦兒們,都吃飯來嘍’。這多利索?”玉蘭摸著他的腰,涼涼的手鑽進他厚厚的棉襖。老旦咬牙忍了,可那隻手不老實,還要往襠裏鑽,老旦忙鼓起肚皮卡住了它。
“這麼多人,你這匪婆色膽包天呢。”老旦鬼祟看著四周,見眾人都看著天上的月亮,就掰下嘴來,滿滿地親在玉蘭的嘴上。
“出來了,出來了,狗跑了,狗跑了?”山坡上歡呼著,槍聲再度劇烈起來,黃老倌子哈哈大笑,二子鬼一樣尖嘯著。不知誰抬來了黃家衝的老土炮,炮口對著月亮足足地噴了一下,火光照耀著夜空,炮聲在大山裏回蕩。而老旦全心地在黑影裏親著玉蘭,他的月亮在她的臉上,她的太陽在他的心裏,老旦明白了神婆說的“珍惜”二字,今晚他將奮力地繼續耕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