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說咋著呀?你說了俺依你的。”老旦也喊起來。弟兄們都跳下了車,木愣地看著這兄弟二人。
“俺?不回去了,你們去吧?”二子說完,邁開腿就往回走。老旦追了幾步,陳玉茗一把拉住了他。
“早打完早回家!”二子頭也不回地喊道。
“隨他去吧,咱先得回趟黃家衝。”陳玉茗說。
老旦的淚流下來,他忙擦了一把,看著二子甩著胳膊大步流星地走著,心頭像走了塊兒肉似的。
“二子你找王立疆安頓好,等俺回來找你!”老旦對他大喊著,也不知他聽見沒有。
回到長沙,他們將大車留下,換回寄存的騾驢,騎行回了黃家衝。黃老倌子誇了老旦此舉,說你這比二當家的一路散財更玩得狠,升你做這個二當家的真沒錯呢。
老旦馬上去看玉蘭。她回來就躺下了,燒得不重,卻爬不起身。玉蘭見他的煙鍋舊了,用酒精給他擺弄得新的一樣,大刀也擦得通體晶亮。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身體已經隨幾次小產垮去了。老旦玩笑般告訴她板子村裏的故事,上一代有個郭家的女人,綽號撇腿兒十三姑,一撇腿一個女子,她男人隻想小子,一看沒長雞雞,拿去便扔進了帶子河。八年裏這女人撇出了十二個女子,個個都是早產,個個都扔進了河裏,最後一個終於長了把兒,就是這次沒回來的二子,這撇腿兒十三姑就是郭二子的娘。
玉蘭聽得先笑後驚,這才發現二子沒回來。老旦坐在床頭,細說經過。玉蘭沉默著縮進被子,隻露著一張憔悴的臉。“你去吧,叔叔還在等你喝酒呢。”玉蘭無力道。
黃老倌子卻不在住處,老旦問了人,才知道他去了二子的山坡。老旦忙踩著濕滑的山路去找,遠遠就見黃老倌子趴在二子的大望遠鏡前麵擠著一隻眼,跟個大蛤蟆似的。
“神話裏說月亮上有個廣寒宮,裏麵住著個婊子叫嫦娥,給玉帝老兒跳過舞,沒事兒就在月亮上唉聲歎氣。”黃老倌子抬起頭來,“還有個叫吳剛的,除了砍柴啥也不會。老百姓哪,編故事都不會編,這都哪跟哪啊?”
老旦不知他要說什麼,走上來隻站在一旁,抬頭一看,月亮竟是圓的,難怪山路雪亮。
“中國人的月亮是圓的,日本鬼子的月亮也是圓的,可大家都隻覺得隻有自己家的月亮是圓的,都覺得自己的家才是家。二子、玉蘭、黃貴,還有老旦你,誰都沒逃了這份長在骨頭裏的賤。”黃老倌子罕見地歎著氣,拉住老旦的胳膊往山下走,“你沒回來的時候,玉蘭想家了。”
老旦哦了一聲,和他走向黃老倌子的房子。那裏又擺好了酒。陳玉茗直直地坐著,見他們來了忙站起來。黃老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坐下。老旦便知二子的事,黃老倌子定是從玉茗這兒知道了。
“在黃家衝有幾年了?”黃老倌子問老旦。
“哦,三年多了。”老旦不假思索道。
“兄弟幾個,除了你和二子,個個都生了一堆了。”黃老倌子給他們倒酒。
老旦雙手摸著膝蓋,紅著臉說:“俺還好,還好,就是委屈了二子?”
“委屈?屁!老子委不委屈?”黃老倌子指著下身瞪著眼說,“老子挨的這一槍到如今十二年了,就沒碰過女人,不是不能搞,是受不得這份罪。人哪缺了哪短了,心裏要有個數。肚子裏每天憋著一把尺子量來量去,看見月亮就眼淚汪汪,最後也就缺了心眼兒。”黃老倌子和他們一碰,幹了。
“誰比得了你老爺子?俺們這些鄉巴佬,坐進了金鑾殿也不忘啃蒜頭,俺就是成了神仙,也活不到老爺子你這份上。”老旦恭敬說道。這倒是心裏話,黃老倌子十多年不碰女人,竟毫無古怪,對村中女子關懷備至。哪個小匪打了老婆被他知道,少不了一頓臭罵耳光的。而此人心地又寬,天大的事兒在他這兒都是芝麻綠豆,自己的門從來不鎖,也從不擔心有人害他,沒什麼私財,山寨弄來的錢除了買東西修碉堡,大多用在了寨民身上。別的山寨窮得連頭馬都沒有,一口豬百十口人分著吃,可黃家衝稻足糧豐,幾乎天天有肉吃,頓頓有酒喝,家家的孩子都是白白胖胖。老旦著實覺得這是神仙日子,隻不過是自己借來的,不是自己家的。和玉蘭過得越好,心裏越多一份藏不住的愧疚。
“中國人總怕背井離鄉,離開家就失魂落魄。其實那井、那水、那方土地,又和你有甚關係?天地不滅,人皆過客,想得通可四海為家,想不通則畫地為牢。我的傻兄弟們,喝酒吧。”黃老倌子又給二人倒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