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漢奸劉(1)(2 / 3)

翠兒沒啥可說的,隻是和兩個孩子每天磨叨。袁白先生看了限製令,幹脆一句話不說了。村子變得墳頭一樣寂靜,一到夜裏便鴉雀無聲,各家的雞鴨毛驢也像是學了乖,再不胡嚷亂叫的。翠兒聽說田中帶著兵又毀了一個村子,因為那裏做了皇軍禁止的鞭炮。一群做炮的男女被捆在一大片鞭炮上,在劈啪的爆燃中炸成了碎排骨。從那天起方圓百裏便不許再放炮,甭管喜事還是喪事,頂多吹吹喇叭敲敲鑼鼓。板子村沒有喜事,因為沒什麼婚齡的男人;喪事倒有不少,老人們寡淡無趣,胃口差了,眼神差了,圖景差了,命也就短了,還有一些恨自己不死的,想方設法離開這悄無聲息的世界。山西子的婆婆吃了三斤麩子,喝了五大瓢水,撐爆了瘦成一張皮的肚子。郭侉子的八十歲老爹不知哪裏找來根生鏽的棺材釘,一錘頭就釘進那顆頑強的心髒。還死了一個想立牌坊的寡婦,大家發現她光著屁股吐著白沫翻著白眼死在自家髒兮兮的炕頭,一根粘滿麵疙瘩的小擀麵杖捅在兩腿之間,幾乎齊根而沒。有人說她是心病犯了,有人說她是捅爛了腸子,也有人說她是捅得?爽死了。

這些死去的人加重了村子的陰翳,也讓炮樓更顯陰森。漢奸劉的鬢角長出亮晃晃的白發,田中一龜的眉頭擰出了可怕的皺紋。日子不再是日子,希望在被恐懼掩埋。鄉親們害怕鬼子,但更害怕那些暗處的人殺害鬼子。這害怕以翠兒為甚,她走不得躲不得,外麵的事情也知道不得,唯一知道的是他們早晚會找到自己。她也曾給看不見的觀音菩薩磕頭,求她幹脆弄死那些要來找她的人,弄死那些非要殺鬼子的家夥,能平平安安地把兩個孩子帶大了,你弄死誰俺都是願意的。

炮樓前過的兵越來越多,有一次過了三天三夜,汽車馬隊和扛槍的兵,走弄得暴土揚長,夜裏的燈光照亮了炮樓,村口的青草都踩得稀爛。往回走的也有,大多是受傷的人、缺胳膊少腿的人,好像還有死人。村民們遠遠地看著,沉默地看著,不知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

父母的忌日又到了,翠兒下午撕了些黃紙,剪作紙錢模樣,等著月亮升起來。鬼子看得嚴,就不到村口燒了,聽說日本人沒有給老人燒紙這一說。兩個孩子照例早早睡了,兩個家夥都和老旦那麼擰不拉嘰的,都說聰明孩子不睡,傻孩子不醒,這兩個天一黑倒頭就睡,雞叫了也不醒。

翠兒等著月亮,它扭捏地藏在雲後,等得翠兒的淚都要下來了,仍是天上茫茫的一團。燒個紙都不遂意,月亮不出,老人收不到錢,這是娘家人的傳統。想到這兒,翠兒真想去燒了那炮樓,她不知多少次夢見燃燒的屍堆裏掙紮的爹娘,想起那股可怕的味道。

背後涼了一下,一隻帶著土味兒的手捂住了她的嘴。翠兒驚得汗毛倒豎,覺得很快後背會****一柄尖刀。她辛酸的眼一下子嚇出了淚,正要拚死一哭,卻見一個黑影走到身前,坐在碾子邊兒的板凳上。月亮終於鑽出來,她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翠兒,好久不見嘍。”郭鐵頭說。

身後的人放開了手,也走到一邊坐下,正是下兜齒李好安。

“嚇死個人,幹甚這是?”翠兒真的要嚇死了,捂著胸口喘個不停。

“孩子睡好了?”郭鐵頭輕輕問。

“睡好了,小豬似的。”翠兒平靜下來,知道這一天終於來了。來了也踏實了,她忙小心地問:“走了遠道兒吧,喝水不?”

郭鐵頭擺了擺手。“一兩年沒找你,不是忘了,而是怕連累你,鬼子看著鬆,查得可緊,怕你不留神漏了。”郭鐵頭的聲音像碾子一樣踏實,黝黑的臉像火燒過一樣。

“俺曉得?”翠兒蔫蔫地說,“上一次?玉米地裏,是咱做的麼?”

郭鐵頭看著她,沒回答。“進偏屋,關門,上炕。”郭鐵頭說罷就鑽進去了。

李好安抬手一讓,說:“翠兒別怕,好事兒。”

“這是俺家,你讓個啥?”翠兒沒好氣道。

郭鐵頭脫了鞋,在炕上盤了腿兒,翠兒也如此,她一下子想起郭鐵頭曾光著屁股趴在她身上的樣,渾身一抖,沒敢上去。

“上來上來,和你說事兒,不睡你。”郭鐵頭不耐煩地招著手。

翠兒戰戰兢兢上了炕,靠著牆坐了。李好安沒有進屋,他就坐在門口,月亮照亮了他伸長的下巴。

“翠兒,你還記得你娘家上幫子村是誰幹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