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唄。”
“那你想報仇不?”郭鐵頭什麼時候變成這樣?怎麼一句頂一句的?
“想。”翠兒憋著舌頭吐出這個字,這個字嚇壞了她,於是又說,“可是?不敢?”
“鬼子在搞掃蕩,這半年咱們鄉又有三個村子被屠了,你知道不?”
“知道一個?”
“板子村是早晚的事?”郭鐵頭仰起頭來。
翠兒咬住了嘴唇,指甲摳著僵硬的膝蓋。“那,能咋辦哩?”她相信郭鐵頭的話,這麼下去,田中一龜不瘋才怪。
“村裏有個漢奸劉。”
“是。”
“告訴他,我們十天後要打這個炮樓,讓他帶你見田中。”郭鐵頭做了個開槍的姿勢。
“啥?打炮樓?十天。”翠兒嚇得不輕,“那告訴他們幹啥?”
“你就說你在集市上聽來的,聽兩個喝茶的陌生人悄悄說的。”
“那他告訴了鬼子咋辦?俺不也脫不了幹係?”
“如果沒人來,消息就是假的,田中不會懷疑你,如果是真的,你是大功一件,田中對你會更放心。”郭鐵頭似早已胸有成竹。
“那俺說了,鬼子不就有了準備,你們不就幹不成了?”翠兒兩手一攤。
“這你別管,你再仔細聽著,俺把你該說的再教一遍,你聽仔細了?”郭鐵頭不由分說蹲到翠兒身前,將她該在集市上聽到的內容說了個細,翠兒認真記了,像往腦子裏裝釘子那麼難受。
“你肯定俺說了沒事?”翠兒自不放心。
“能有啥事,你看上去是幫他們?”郭鐵頭退回了原處。
“那?幹啥讓俺幫他們呀?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啊?”翠兒急得流出汗來。
“翠兒,毛主席說了,抗日戰爭是持久戰,是要動腦子的長期戰爭,尤其是咱敵後的抗日,你別問那麼多了,做好這件事,你大功一件,俺就批準你為遊擊隊員,明年就為你申請入黨。”郭鐵頭道。
“俺?不想做那麼深?”翠兒低著頭,捏著盤疼的腿腳。
郭鐵頭半晌沒說話,在黑暗裏看著翠兒,他在懷裏掏索著,一會兒拿出了一摞東西,輕輕放在桌子上,屋裏很黑,但翠兒還是看清了那是一摞銀元。
“翠兒,想想你爹媽,想想老旦,想想兩個孩子,想想咱的板子村,這是你死我活的事兒,抹不開腿,別不開眼,你不做下去,真以為孩子能長大了?這村子能活下去?鬼子一天不走,這一天你就別想。”郭鐵頭穿鞋下了炕,又說,“你早就做得深了,從你和李二狗睡覺那天開始。”
翠兒心裏一涼,眼前一黑,屋頂像塌下來一樣。
“下來吧,看你準備燒紙,咱一起,俺也給俺娘燒點兒。”郭鐵頭走過來伸出手,攙起了翠兒的胳膊。
第二天,翠兒安頓好兩個孩子,挎著籃子去趕集兒。集兒在板子村和藍頭村之間,本來初七小集兒,十五大集兒,鬼子來了之後就隻剩十五一個不大不小的集兒,幾個村子的人都在這裏買賣家用。鬼子在出入口都布了崗哨,進去的有個趕集證,出來的必須交還,買了什麼換了什麼都要和把口的偽軍說幾句。
翠兒拿出幾塊法幣,先去買了二尺布,再買了兩斤鮮豬肉,一斤鹹熏肉,半斤羊肉餡,一條小鯉魚,一兩大料,兩根景家麻花和一小桶香油。她坐在一個攤子上吃了碗羊肉燴麵,喝了一碗不翻湯。她故意坐在人多的地方慢慢吃,走的時候想了想,又去買了兩包煙,籃子裏裝得半滿,再給孩子買了些大京棗。正準備沉甸甸地往回走,山西女人冒了出來,她拉著翠兒去幫她看布,說要做一身秋天的新衣。翠兒拗不過這討厭的女人,她更沒推掉這十幾分鍾的理由,便跟著去了。
山西女人挑了塊帶蘭花的青麻布,似乎上次來就講好了價錢。翠兒一個勁說好,她就一個勁說不好,翠兒改挑毛病,她就說其實還行。翠兒幹脆閉了嘴,她便問你要不要也做一件,並立即開始和賣布的講起新價錢,兩件一起做怎麼也要便宜些。她逼著翠兒接下這了不起的便宜,翠兒想早完早了,幹脆認了,乖乖掏出錢來。
回村的路冗長無趣,更多了山西女人無休止的嘴舌,她謝天謝地送走了自殺的婆婆,滿心歡喜地等著媒婆的消息,她不能允許自己才二十五六就守活寡,和買衣服一樣,她要拉著翠兒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