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把咱的槍找來,這下有的使了,鬼子,有種的來吧!”黃瞎炮一把丟了三八大蓋兒。
“裝?裝?裝甲車!鬼子來啦,準備戰鬥?”黃瞎炮扯直了嗓子喊著。
能夠戰鬥的不過四十多人了,旁邊陣地上的殘兵也到這裏集中,他們的連長營長都沒了。二子點上煙,拉下他的摩托鏡,背靠著一排彈藥箱托起了機槍,一副要大開殺戒的樣兒。朱銅頭像個賣手雷的,一個個擺整齊顯擺著,他嘴裏咬著一個手榴彈的屁股蓋兒,早咬成了一塊鐵皮,在牙齒間磕磕碰碰,發出脆硬的響兒。小色匪用舌頭舔著子彈,一顆顆地舔,他說這樣子彈就帶了黃家衝神婆的咒語,鬼子挨了將必死無疑。老旦去兜裏掏煙,沒了,煙絲也早斷了,可他仍在身上摸來摸去,就摸到了那熟悉的梳子。一摸到這東西他便放鬆下來,像摸到了踏實的土地。他悄悄拿出來,摘了帽子。半個月沒洗的頭發已經黏成一片,梳子從裏麵艱難通過,頭皮被拽得生疼。這疼比眼淚還要熟悉,馬煙鍋就是這樣給他梳的。他用它梳過阿鳳的秀發,梳過玉蘭的鬢角,梳過好幾個死去的戰士的毛,夢裏還梳過翠兒和有根。
“弟兄們,能和你們一起幹鬼子,老旦三生有幸!”老旦揣起梳子,憋足了勁喊了一聲。戰士們驚訝著看他,一個個綻開了笑。黃瞎炮狗喚月亮那樣嗷嗚嗷嗚地叫,黃一刀殺豬那樣呀呀呀呀,小色匪學著林子裏一種怪鳥的噶及噶及,二子卻唱起了豫劇:
“俺一見俺的父王動真氣,走上前來扯龍衣?”
唯獨陳玉茗不哼不哈,不說不笑,隻扔了帽子,掏出紅色的鐵麵具掛在臉上,他身上別了好幾支手槍和匕首,老旦知道,肉搏中他能以一敵三。
匪兵們見他如此,紛紛找出自個的麵具掛了,壕溝裏冒出二十多張紅鬼臉兒。可有人沒有,湊過來的其他連的更沒有,黃瞎炮頗得意地用手指彈著麵具:“怎麼著?眼熱了?等俺死了你就拿去戴上?”
裝甲車走到半路,喘著氣停了,迫擊炮和平射炮也沒響起,更不見紮著紅頭繩的敢死隊。將散的迷霧中人影綽綽,像夢裏夜半誰的遊魂。老旦終於看清了,戰士們都張大了嘴麵麵相覷。前麵一排是十幾個踉踉蹌蹌的****弟兄,他們反剪著雙手走在前麵,有人被兩柄刺刀穿過雙臂,幾乎是挑著走。一個鬼子中隊長傲慢地走在前麵,小胡子撅得羊屎一樣,卻不是服部和他身邊那個。這軍官後麵跟著幾十個鬼子,再往後就看不到了。
“****媽的小鬼子,有種自己上來!旦哥,這他媽的怎麼辦啊!”朱銅頭攥著手雷無措起來。二子端著機槍傻了眼,對老旦喊:“是王團長,前麵的是王團長。”
老旦看到了,被頂在前麵的人血流滿麵,那兩道筆直剛毅的眉毛,寬大瘦削的身板兒,略帶佝僂的長身,正是抓他和二子當兵的王立疆。
“是王團長!大家別開槍!”老旦命令道。他明白為何王立疆沒有消息,為何服部說援軍不會再來。
王立疆的兩條胳膊上各透出一把刺刀,斜斜地挑向兩邊,臉上血汙狼藉。兩個矮小的鬼子躲在他身後向前推。老旦想叫大薛和神箭手梁七,卻想起他們已經埋在地下,老旦很快曉得,除非投降,否則救不了他。
“旦哥,投彈距離要到了?”陳玉茗說。
“弟兄們!聽好了!老子是虎賁169團副團長王立疆,你們都是老子的兵,給我聽清楚了!開槍!向鬼子開槍,你們要是心慈手軟下不了手,讓鬼子奪了陣地,老子做鬼也扒了你們的皮!扒了皮還要槍斃你們!前麵的指揮官是老旦嗎?命令你的士兵開槍!這是命令!”
王立疆掙紮著大喊,其他戰士也紛紛叫起來:“弟兄們,聽王團長的命令,他做鬼有我們陪著,你們放心!”
“開槍啊,這算個球?鬼子快不行了,硬了一晚上,別最後給爺們流在炕上!”
“求你們,開槍啊,把我後麵這鬼子弄死,快點呀!”
鬼子軍官一擺手,他們停了下來。鬼子們在刺刀上使勁,眾人疼得住了嘴,卻發出陣陣慘叫。
“弟兄們聽著?鬼子快撐不住了,別看能詐唬,可他們也彈盡糧絕了,打東門的指揮官剛被撤了,他們沒招了啊,咱們的援軍正在包圍他們,你們就等著中心開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