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撒的趕緊尿!尿不出就蘸點兒血,都散開?”老旦咬牙指揮著。
但這無濟於事,暴露在鼻子外的眼睛和裸露的傷口泛起無法忍受的劇痛,眼皮下像是開了鍋,眼淚嘩嘩地流了出來。有人拚命抓撓著雙眼,直到它們血肉模糊。黃一刀一隻手捂著臉,慘叫著向著鬼子那邊跑去,一串子彈立刻打翻了他。他倒下的地方,上百個戴著防毒麵具的鬼子端著槍上來了。
“旦哥!是時候了!”
黃煙裏的陳玉茗慢吞吞站了起來,他扔掉了捂著口鼻的帽子,麵具後流血的眼裏凶光畢露。
“弟兄們哪!再去賺幾個鬼子啊?”陳玉茗撿了支帶刺刀的步槍,攙著老旦往前跑出煙霧,鬼子們近在眼前了。
“走吧走吧,就這麼著了。”二子也跳出來。他揪起喘不過氣的朱銅頭,二人磕磕絆絆地跟上。戰士們也強睜開糜爛的雙眼,嘶啞著流血的喉嚨,大喊著舉起了刀。
老旦跑了一陣跌在地上,他說不清哪裏的傷偷走了他的力氣,腿腳無力,呼吸艱難,眼前重影一片。陳玉茗定是殺去了,哇呀哎呀叫得凶。老旦聽見刀鋒劃過空中,聽見刺刀沒入人的身體。他終於睜開了眼,一下看到一顆戴著鐵麵具的腦袋滾到腳下,旁邊一個匪兵摘了麵具,把手榴彈湊在嘴邊去咬那拉繩,一顆子彈兜著風打中了他的頭,那頭顱煙花一樣爆開了,鐵麵具打著轉飛到半空,重重地摔在地上。這定是顆開花彈,鮮血從他的脖子箭一般標向天空,撒下絢爛的霧。鬼子們也都戴著麵具,防毒麵具看著和樹上的叫驢蛋似的(一種會叫的大蟲子,類似蟈蟈,比蟈蟈大)。陳玉茗的刀哢嚓劈開一個鬼子麵具,硬生生嵌在鬼子腦袋上。鬼子卻不死,伸著手抓他,又夠不著。朱銅頭龐大的身軀跳起來,他那菜刀舞得風一樣,嗖地就把鬼子頭砍耷拉了。一個戰士瞎了到處摸,抱著一個背朝他的鬼子,一把揪掉了防毒麵具,啃棒子樣找著鬼子臉上的零件,一個個往下咬著。周圍的刺刀將他紮得活刺蝟一樣,可他仿佛渾然不知,最後啃在鬼子的喉嚨上,鐵閘般不動了?
老旦不知眼中流出的是淚還是血,肺裏火燒火燎,幾乎要疼暈過去。二子的胳膊上泛起雞蛋般大的燎泡,閃著晶黃的光,可他不在乎,那刀法也不俗了,竟然敢一個拚三個呢;小色匪這兔崽子最是機靈,他躺在自己腳邊裝死,隻用手槍一個個打著鬼子,打完了再換槍,被他弄死好幾個還不知怎麼回事呢。
看著越圍越多的鬼子,直不起腰的老旦嘿嘿笑了,他等著一個鬼子來尋自己,可他們都瞎了眼,就是不來找這個站不起來的,老旦隻能嘿呦嘿呦地叫,希望引起一個注意的,好容易跑來一個,還沒等老旦舉刀,他卻跑過去了。媽了個逼的,哪有這麼看不起人的?老子可是青天白日的!
毒氣久久不散,大家終不是戴著防毒麵具的鬼子對手,那二十多個衝來的戰士紛紛倒伏,鬼子的刺刀在他們身上進進出出。死屍裏站起來一個人,端著挺沒有把子的機槍掃著,將十幾個鬼子打得七歪八倒,但斜次裏立刻衝過來一群,尺把長的刺刀紮穿了他。他盯著這一片鬼子,拉了胸前一串手雷,白煙裏,陳玉茗那張血糊糊的臉衝老旦微笑著,他抓著刺刀向前狂奔,鬼子們扔了槍想跑,卻被他用手槍一個個打死。火光在他的胸前一閃,毒氣呼地飄散了,他和一群鬼子在這巨大的閃光裏炸爛了?
二子總是最聰明的,這麼玩命的肉搏時刻,他竟搶了一個防毒麵具戴上,撲哧撲哧砍著鬼子。他身後是毒瞎了眼的朱銅頭,眼眶裏流著黑紅的血,他將兩柄菜刀轉著圈瞎掄著,二子扔到身後的人都被他剁爛了。老旦掙了幾步,腳蹚進地上的血泊,那血熱乎乎的,嘩啦啦的,像盛夏裏家門口雨後的積水。幾顆子彈從身邊飛過,嗖嗖的尖叫聲很是親切,他辨得清每一顆飛來的方向和遠近,以前怎麼會害怕這可愛的聲音呢?腳底下有個戴麵具的弟兄隻剩半拉身子,腸子泡在肮髒的血水中,可他還在掙紮著。老旦被他絆倒,他撫摸著這戰士的麵具,握住他殘缺的手,抓過旁邊一支手槍,頂著他的下巴打了一槍。
二子腰上挨了一刀,疼得站不起來。朱銅頭被一個鬼子軍官踩住了腦袋,一槍槍打在後背。鬼子像發狠一樣慢慢打著,有個匪兵砸在他背上一槍托,他踉蹌一下,連看都不看。一槍下去朱銅頭就顫一下,後背噴泉樣冒著血,那血像板子村老井翻水一樣噴起老高。二子掄著雙刀,跌跌撞撞摔到老旦麵前,他摘了麵具,對著就要暈過去的老旦說:“你個球的,就你能有青天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