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麼?”旁邊一人問。
“報告長官,老旦!”每當有長官問話,最難堪的就是這個時候。
“老什麼?”黃牙長官側過耳朵。
“旦!就是球的意思。”老旦咬牙說道。
這幾人笑起來,一個正要喝水,噗地一口噴了出來。
“你這名字真稀罕?為什麼你不跑?你也沒有缺胳膊少腿兒啊?你們後麵還有八萬多人哪。”
老旦閉嘴不答,到這份上死都不怕,他不太想受這侮辱和折磨。
一個長官摘下老旦係在身上的包,在桌子上抖開了,快磨禿的梳子和幾個軍功章叮鈴當啷地落了下來,引得端槍的戰士都嘖嘖起來。黃牙長官隨意挑著,又拿出了青天白日,問道:“當兵好多年了吧?”
“十年了。”老旦並不討厭他。
“青天白日呢,這塊章哪裏打來的?”
“說不清楚了。”老旦真說不太清楚。
“這一塊呢?”長官又拿起一塊國光勳章。
“這塊是在常德。”老旦自不會忘。
“哦,虎賁的兵,難怪這麼硬!聽口音是河南人?家哪兒的?”黃牙長官輕輕放下他的章。
“是,家在河西板子村。”老旦道。
“你呢?”黃牙長官突然問二子。
二子一愣,忙說:“俺們一個村兒的?俺叫謝二子,和老旦營長一起當兵十年,現在是他的職下副營長。”二子不打自招,倒了個幹淨,可幾位長官並未有驚訝之態,“長官,你肯定知道,俺們村兒那邊兒現在啥樣了?”二子有些得寸進尺。
黃牙長官看著他,猶豫了片刻說:“是在河南的東北邊吧?按照區片兒,你們家應該已經解放了?我們是作戰部隊,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你們那邊應該被水淹過,但是應該是黃泛區邊緣,受災不重。因為我們的抗日武裝也一直在那兒活動,他們才最清楚。”
“那的鄉親會不會被拉來打仗?”老旦抬起頭問,他很自然想到這問題。黃牙長官的手停下來,扔下筆抱著胳膊說:“你看到後麵那成千上萬的民工了是吧?沒錯,他們都是解放區的窮人老百姓,但是沒人逼沒人趕,都是自願來的,他們有了地,有了糧,就自告奮勇來幫忙。你們國民黨那邊除了搶老百姓家幾隻雞鴨,再靠美國人的飛機下幾個蛋養活你們,還有什麼?”
“我就是被抓來的?”楊北萬插嘴道。老旦瞪了他,被黃牙長官看到了。
“你瞪他做什麼?他說的八成是實話。”黃牙長官不滿地看著老旦,道,“你在那邊也算英雄了,打鬼子有功勞,可這內戰你還打什麼?既然想回家,為什麼不帶著全營投降?像你們4營一樣?明知打不過了,寧可讓弟兄們炸死、餓死、凍死?”黃牙長官的語氣變了。
“俺打仗這麼多年,從沒有想過投降。”老旦倔著嘴說。二子旁邊捅了他一下說:“長官,部隊有死命令,督戰隊就在前線看著,想投降也不容易。”
“狡辯!那4營怎麼做到的?問你再說話。”黃牙長官並不買賬,又對老旦說,“你以前是打鬼子,當然不該想投降。可你現在麵對的是為窮人打天下的共產黨解放軍,你怎麼就執迷不悟?早過來一天,你的弟兄們就不會被我們的大炮砸個稀巴爛!你個死硬的反動派!”黃牙長官有些生氣,他喝了口水,壓著火氣問,“你的營傷亡多少?”
“俺沒數,看樣子有八成左右。”老旦低下了眼皮。
“幾百條命,就這麼被你斷送了!”旁邊的長官指著老旦說。
老旦憤怒地瞪著他,沒說話。
“前些天你們要跑過來的那兩個兵,為什麼要打死他們?”黃牙長官揚著眉毛喊道。
“那不是俺的命令,是憲兵隊幹的!”老旦挺直了身板兒。
“長官聽俺說,那兩個兄弟是被憲兵隊打死的,營長為了救他們還打了一個少校,眼見著要吃處分?長官,我的三個哥哥都在你們這邊,營長早就想著讓我過來了!”楊北萬機靈起來,看得出這小子橫了心呢。
“三個哥哥?都在我們這邊?這倒奇了!”黃牙長官道。
“沒錯長官,他們原來都是我們85軍110師的,不是都投降過這邊來了麼?”楊北萬伸著脖子問。
幾個****長官笑了,他們相互看著,帶著得意。
“呆娃子,什麼投降?你們那位師長叫帶軍起義!”黃牙長官說。
“長官他們還都活著麼?我的哥哥們還都活著麼?我家窮得連鍋都沒有,我願意和他們一塊去幫窮人打仗。”一說到兄弟,楊北萬立刻哭起來。
“你叫什麼?”
“我叫楊北萬,大哥楊東萬,二哥楊西萬,三哥楊南萬。”
眾人覺得有趣,今天這幾位的名字著實稀罕呢。
“去和四縱那邊的同誌聯係一下,找一找他說的這幾個人。”一直在看地圖的軍官回過身,端著茶杯走過來說,“這二位說的都是實情,老旦,六七年不見,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