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個把月時間,老旦在這兒便徹底無人約束,很多人質疑他的來意,但更多人在乎他的厚道。抬進來的傷兵很快便知道這裏誰是老大,也有些兵痞流氓的調戲護士,老旦隻叼著煙鍋往他麵前一坐,東拉西扯聊那麼幾句,這幫家夥便嚇得不敢造次了。老旦有一天喝了幾杯,腦袋有點大了,便說自己得過青天白日,不知哪個嘴多的說出去炫耀,不少傷兵都向他問起此事,老旦忙說是胡說八道,嘴裏跑了火箭筒。
樓上的受傷軍官們也聽說了他,便有人拄著拐來尋他,五湖四海的都有,老旦自是又破費了些好酒好煙。軍官裏有個74軍其他部隊的上校,因為兩條腿都斷了,便被運到這大後方來靜養,得知老旦是守常德的虎賁英雄,忙托人將他叫去了房裏。
“老弟,虎賁的龍出雲你認識嗎?”上校半截身子戳在床上,兩條斷腿肉墩墩的立著,光頭上傷疤縱橫,一隻耳朵沒了,鬼知道他挨了什麼炮彈,竟炸成這個樣子。他張口便問龍出雲,自是要看他是不是個冒牌貨。
“認得,是俺們部隊的參謀主任,大個子。”老旦敬了禮,站在原地。
“王立疆呢?”這人還是不信,竟不讓座。
老旦一聽這名字,撲哧笑了,笑過之後,又覺得心疼起來,他搖搖頭想避免回憶泛起,但沒有用。他閉上眼擰著眉頭,咬著牙壓了下去。
“怎麼?你笑什麼?”上校有點兒怒,臉色登時嚇人起來。
“俺當兵就是他從河南抓來的,那是民國二十七年,後來他和團長高昱在湖北通城被圍,是俺從湖南帶了六個弟兄去救出來的;俺去常德也是因為他,他是57師169團副團長,俺就是他職下營長,守城第十一天他出去找援兵,被捉了,第十三天,俺眼睜睜看著他被鬼子押到陣前……他為了不讓我們難做,和鬼子同歸於盡了。”老旦語氣平淡,用最簡要的方式說出,卻見這位上校悚然動容,大粒的淚珠冒出來,撲哧哧掉在紅嘟嘟的腿上。不一會兒,他擦了淚,挺直殘破的上半拉身體,對老旦敬禮。
“老弟請坐,在下74軍原作戰部副主任葉雄,是龍參謀的同鄉,王團長的陸軍學院同窗。虎賁壯烈,是我74軍之驕傲,中華軍人之楷模,我未能與立疆共死沙場,一直耿耿於懷。”葉雄放下手,抓了枕巾擦淚,幾下便恢複原狀,笑將起來,“老弟既是虎賁餘英,為何到了此地?”
“長官不知?”老旦頗為詫異道,“餘將軍帶最後一百多人撤退後,鬼子占了常德,蔣委員長認為他擅自脫逃,將他抓起來,還判了刑,俺們這些軍官也被抓起來要運往重慶。俺本不是虎賁原部,隻是本著立疆兄去幫忙的,不服氣,路上便跑了。”老旦知道此人不會賣他,他看得出來。
“哦,那你又有所不知了,餘將軍隻被關了四個月,各位將軍都為他說情,蔣委員長也知道誤會了他。他現在已經重回部隊,是74軍副軍長,57師已在重慶重建,師長李琰和我在南京便有交情,你要去,我一個電話便可告知,以前你逃跑的事一筆勾銷。”葉雄又接過護士遞來的藥,多得和一頓飯似的,好幾口水才吃完。
老旦慢慢等他吃完藥,說:“多謝葉上校,在下……倒不是這個意思。”
“哦?那你跑來貴陽幹嗎?就為了幹這個?”葉雄指著窗外的衛兵說。
“俺本來跑不了,一個老家出來的兄弟幫了我,他卻沒跑成。我安頓好了湖南那邊的事,就想到重慶找他去。可倆眼一抹黑,不知去哪裏找,這才到傷兵醫院來,邊幹活邊打聽……我們倆都是王立疆兄抓來的,俺們村抓來幾十個,如今就剩我們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