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旅陳濤旅長竟是河南人,還是河西的,離老旦家隻有五個時辰的驢程。這麼近的老鄉見麵,二人隻說了一小會兒,就找到一個共同認識的人!郭鐵頭。
“他那時候是縣大隊遊擊隊長呢,你們村的炮樓子就是他端的。”陳旅長的口音令老旦親切,老旦忙問他是否知道板子村的狀況以及郭鐵頭的情況。陳旅長摸著下巴回憶,說村子應該蠻好的,災不重,饑荒死人不多,那兒的鬼子也聽說不惡,郭鐵頭那時在鄉裏幹活,在附近的村子征糧征兵,也有好幾年沒見了,不知這兔崽子跑哪裏去了,現在八成也是個營長了。
老鄉心中惱火,郭鐵頭?這麼個村子裏偷女人曬的褲衩子的混子,見了二子就叫大哥的小癟三,每天被他娘抽耳刮子的二傻子,逃了****抓兵,回去竟成了共產黨遊擊隊?還成了隊長?都營長了,比自己還高半級?真他娘的!
但這畢竟是好消息,村裏的狀況不再是一片空白,至少他們熬了下來,至少它……解放了,翠兒和孩子不必再忍受戰亂之苦,這消息帶來的踏實消除了他對郭鐵頭的……妒忌,說妒忌有點過,但總之酸溜溜的。老旦悄悄啐了口痰,走的道不同,最終都是一條路。
大戰當前,家事最好少說,老旦識相地到此為止。各團營的指戰員都到了,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的不要命的殺人狂,他們都不拿正眼瞧老旦,或早就聽說這個立功連的來曆。老旦的立功連雖然有些戰績,但在這些久經沙場的廝殺漢眼裏,或隻是和老婆打的一架那麼羞為人知。
獨立旅陳旅長的事聽王皓講過,他參軍並不比老旦早多少,不同的是他過了黃河,參加了共產黨在豫西的抗日遊擊隊,和鬼子在平原上捉了八年迷藏。拔炮樓、扒鐵路、打偽軍,抽空也打國民黨。他們在鬼子的水井下毒,在偽軍的宿舍裏放狗,什麼刁鑽的抗日方式幾乎全都試過,從遊擊隊幹到縣大隊,縣大隊幹到區大隊,區大隊幹到獨立團,獨立團幹到獨立旅,竟是一步都沒耽誤。據說豫西平原上一半的鐵路被炸都與他有關,每三個炮樓就有一個毀於他手。在最後一戰時,時任獨立團團長的陳濤被鬼子包圍,捉了俘虜。鬼子用盡了酷刑,使完了再用漢奸的招數,都使遍了又翻著書找中國古代的拷問方式。陳濤幾乎被打爛生蛆,可這硬漢除了日鬼子的媽就是漢奸的娘,再不多說一個字,更別說八路主力團的位置。這時豫西縱隊協調五支地方大隊兵臨城下,向鬼子宣讀了勸降文告,鬼子頭目得知天皇宣告投降就剖腹自殺了,其他的把陳濤抬著走出炮樓,交了槍,也交了漢奸。陳濤的事在根據地聲名鵲起,很快就受了重點提拔,直接提為了旅長,和老江湖肖道成搭檔。這兩人在淮海戰役也算風頭出盡,攻堅也好,防禦也好,目前為止還沒丟過人。
老旦聽了這故事,深感僥幸,要是那幾仗給獨立旅歇了菜,八成就拉回戰俘營去東北挨凍受餓了,真真馬虎不得。王皓付出了這麼大心血,說是為自己,其實也為兄弟呢。
“今天叫大家來開會,一來研究一下當前的戰鬥態勢,部署師部下達的下一步作戰方案;二來通報一些戰前動員的縱隊指示。先和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縱隊的李參謀,特地受委派來向我們下達戰鬥任務,李參謀是稀客,很少親自過來,這說明對我們獨立旅的重視,大家歡迎!”
陳濤旅長的開場白簡單明了。掌聲中一個戴眼鏡的軍官站起身來,向眾人微笑示意,卻也不廢話,又坐下了。陳濤又說:“在傳達這次作戰任務之前,我想給大家再介紹一位同誌,他就是新任命的2團3營營長……老旦同誌。”
老旦大驚,騰地彈起來,雙手無措地張著,怎地就成了營長了?
“他原是國民黨14軍的,打咱們的阻擊就是他的一個營,竟頂了咱們十天呐。老旦,你本事不小啊!”
陳濤突然變了臉,菩薩般的一張臉瞬間橫肉繃緊,一下子凶相畢露。老旦毫無準備,不知為何剛才他還和自己攀老鄉,卻在大庭廣眾下給自己來這麼一下?他緊張得直哆嗦,舌頭在嘴裏叮當亂撞,和一根沒味道的骨頭一樣。他求救般看了看王皓,這家夥低頭不語,擰著帽子上的紅星,全當沒聽見一樣。
“我……俺……那個咋說哩?”老旦見一屋子人不懷好意地瞪著他,像要用眼光將他撕碎一樣,全不知該如何是好。當兵雖久,多是打來打去,偶爾見一個兩個軍官,哪曾被這麼一大屋子人這麼剝衣服般瞪過?
“你什麼你?你還不好意思啊?咱獨立旅的哪支部隊是沒本事的?陳旅長這是誇你呢!”肖道成第一個笑起來,伸著根指頭對他說。
滿屋的軍官笑起來,陳旅長的臉宛如皺巴巴的豆包上了蒸鍋,嘩地就平展了,然後又笑開花了:“老旦同誌是被國民黨那邊在十年前抓去的,是打鬼子的戰鬥英雄,還獲過他們的青天白日勳章……”幾個軍官交頭接耳起來,也有人張著嘴點著頭。“他參加過多場對日軍的重大戰役,負傷無數,著實是個硬骨頭,也難怪你陳作斌的進攻碰了石頭,你太小看了他呦!”
陳濤指著角落裏一個軍官說。這人帽子向左歪,嘴向下歪,一張臉唯獨鼻子有點正,卻正得那麼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