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我走入教坊,才發現這裏美得不似人間,亭台樓閣,小橋流水,比起前廳的奢糜氣派多了幾分女子婉轉憂柔的氣息,小溪蜿蜒,同入一池清泓,幾隻遊魚穿梭其中;桃杏花盛,花香嫋嫋。
我走入小亭裏,碧痕連忙鋪上了坐褥,我倚著欄杆坐下,遠遠看見樓閣裏幾名舞伎翩躚起舞,輕紗高髻,緩歌縵舞,幾名樂師,彈箏搏髀,琴音幾次回轉,突地消弭於響遏行雲的高音,轉而玉笛插入,處處透著一股跌宕起伏的壯誌豪情,舞姬不知何時退到一處,轉而虞姬獨舞,一舞旋,是男子的驕縱輕狂,聲動梁塵,一轉身,又轉變為女子的柔情嬌俏,婉轉悠揚。兩鬢垂掛的金步搖,熠熠生輝,斜曳時層層的裙擺交織出片片雲海,看得我目不轉睛。
一曲舞畢,蕩氣回腸不絕於耳,迎風春暖,調皮地幾陣春風,吹亂了一池春水,吹起了姑娘們的裙裾,惹得陣陣嬌笑。
我頑皮一笑,“原來最美的春色都讓娘藏到這裏來了。”
身後碧痕答道:“如果可以,夫人怕是死也不願意讓小姐成為那萬抹春色裏的其中之ㄧ。”
我忍不住笑,“碧痕何時這麼了解娘了?”
碧痕從容回覆,“因為,夫人看小姐的眼神,就像是碧痕的娘看我一般,自是懂得。”
我怔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著碧痕,“妳真的這麼覺得?”
碧痕點頭,“以夫人天人之姿,何已淪為青樓?縱是清倌人,再如何沉靜自重,也免不了被世俗奚落一番,天下父母心,若非萬不得已,誰願意讓自身子女淪落至斯?”
我歎了一口氣,這我也懂,可若弄得草木皆兵是不是太過敏感了?用盡一切手段阻止我學習任何有關琴棋書畫的技藝,甚至連習字也不願意讓我接觸,隻是為了不讓我步上她的後塵嗎?她未免將世道想得太簡單了。
我默然片刻,道:“回去吧。”
“是。”
轉身準備回房,走至穿堂處忽聞一錚錚然的裂帛琴音,劃破沉寂的空氣,聲聲鏗鏘,似驚蟄春雷,石破天驚;似驚濤駭浪,風雨奔騰。驀地,琴音戛然而止,風暴暫歇,陣陣雄渾低音撩撥人心,縈繞幾分纏綿、幾分惆悵。續而幾陣狂亂無章的琴音,斷斷續續,終止於一聲刻意拉長的抖音,然後一切回歸寂靜。
不久,琴音再度響起,清風徐來,將旋律吹進我耳裏,我循著曲子四處地找著,不知不覺地走回自己的院落,卻舍不得踏進院裏。
我一直站定聽著琴音,忽然輕聲笑了起來。
碧痕納悶地瞅著我,“小姐?”
我微笑,“山不轉,路轉,當勇往直前卻找不到路的時候,就是提醒妳該轉彎了。”
碧痕想了想,說:“碧痕不懂。”
“彈琴的,必不是閣裏的琴師,這班開闊的胸襟,他們沒有,彈琴者必為男子,琴音既寂寥又響亮,處處透露著他的胸懷,是睥睨江山的遠望,是此生輕狂的盼萬,琴音一轉,又透出一股懷才不遇的失落。”我一頓,“至於後麵的抖音,暫且解釋為對未來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怯望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