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春節還有幾天,家家戶戶都顯得有些忙碌。磨豆腐、推湯圓、灌香腸、熏臘肉,在忙碌中享受著一種說不出的祥和與快樂。盡管現在什麼都機械化了,比如鄉上那條不大的小街上,就有好幾家用機器加工湯圓、豆腐和香腸的小店,但羅家老房裏的人,還是篤信用石磨磨出來的湯圓、豆腐比用機器加工出來的香。而用自己瓦缸裏的作料拌出來的香腸、用柏枝熏出來的臘肉,也比在城裏商店裏買的料做出來的讓人放心得多,因為聽說那些料裏放了各種元素。因此,這段日子裏,偌大的老房子裏,到處都是石磨的“嘰嘎”聲,家家房頂上,都冒著熏香腸、臘肉的嫋嫋煙霧。從早到晚,空氣中都是濃得化不開的大豆與糯米的清甜味兒,以及香腸、臘肉的醇香,讓人想起日子的富裕與甜蜜。
除了積極準備物質方麵的年貨以外,還有一件精神方麵的事,對莊稼人來說也同樣重要,那就是“打陽塵”——掃除一年之中藏在屋子旮旯裏的灰塵,把它們清除出戶。別看院子裏平時布滿了雞屎鴨糞,可到了除舊迎新之際,那可一點也不會含糊。他們不但會把那些雞屎鴨糞給鏟得幹幹淨淨,用水衝洗得不留一點痕跡,還會綁起長長的掃帚,爬到高高的梯子上,先將那些蒙在房梁挑枋、板壁柱頭上的灰塵掃除幹淨,夠得著的地方,就用水細細擦洗,直到上麵那些彩畫雕刻,不管是花草蟲魚,還是帝王將相、仕女頑童,都重新煥發出奪目的光彩為止。在這個時候走進老房子,會在一種古樸凝重中感受到說不出的勃勃生機,就像麵對一棵長出許多新枝嫩芽的百年、千年老樹一般。
這天,王老板忽然帶著他的教授老表來了。一進門,王老板就像平時一樣粗喉大嗓地叫了起來:“雷支書,我範老表來了!”聲音中洋溢著難以掩飾的喜氣,和這節日前的氣氛十分吻合。
雷清蓉這天也在屋後的小磨前,和婆母、女兒一起磨豆腐,聽了王老板的喊聲,急忙停下石磨走了出來。見王老板身邊站著的這個人,年紀大約六十歲,瘦高個,寬額角,頭上謝了很大一塊頂,隻剩下四周的頭發一片灰白,仿佛頂著一隻銀圈似的。鼻梁上架了一副度數很高的近視眼鏡,可鏡片後的瞳仁卻炯炯有神。臉刮得幹幹淨淨,腰板挺得筆直,顯出一副很嚴謹的樣子。雷清蓉感到很詫異,急忙一邊招呼他們坐,一邊有些手忙腳亂地對範教授說:“不是說春節過後才來嗎?”
王老板把手裏的一隻旅行包放到桌上,說:“我老表被你們的老房子弄得睡不著覺,就提前來了!”
範教授也說:“是呀是呀,這會兒才空呀!”
雷清蓉聽了這話,十分感激,可又覺得為村裏的事,在這個時候讓人家和家人分離,實在有些過意不去,於是就說:“範老師,真是對不起,人家過年往家裏走,你過年卻讓你往外麵跑,要是師母知道了,肯定會罵我們!”
範教授聽了這話,推了推眼鏡,露出了一絲尷尬的神色,說:“不會,不會,我年年都是這樣,趁這個機會在外麵跑跑!”
雷清蓉看著教授,說:“年年,你家裏人不生氣?”
教授紅了臉,又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張了張嘴正想答話,王老板忽然大聲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說:“生什麼氣喲!我老表現在是廟門口的旗杆,光棍一條,自由自在得很!”說完,才正經地對雷清蓉說:“我還沒有對你說,雷支書!我表嫂前幾年就去世了,表侄女遠在天津,老表現在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饑。他一個人在省城過年,同樣冷清,不如出來走走。”
雷清蓉聽說教授沒了老伴,女兒又不在身邊,心裏忍不住泛起一股同情心來,急忙說:“那好,範教授,如果不嫌棄,就在我家裏過年!”說完,見範教授還端端正正地站著,用一隻手托著腰,又馬上說:“你怎麼不坐呢,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