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通的大舅看著雷清蓉有條不紊地做著這一切,不由得感動地說:“他嬸,你年紀輕輕的,怎麼把這些做得這樣周全?”這是一個幹瘦的老頭子,他過去見過雷清蓉兩麵。
雷清蓉聽了這話,就像有人揭了她心裏的傷疤一樣,忽然有些針紮般疼痛起來。她想起包括羅夢鮮在內的四個丈夫,她的這些經驗都是在他們的喪事上學到的。第一個丈夫死時,她害怕得要命,連看都不敢看那死鬼一眼。第二個丈夫也就是玉蓮的父親死時,她心裏疼得要死,一看見他的屍體,就撲過去抱住放聲大哭,從此以後她就不怕屍體了。這就是她的命!別的事交學費學的是好的東西,她可不願用昂貴的學費來學這些東西!可這是沒有辦法的事,由不得她。她看著紹通的大舅,知道他是無意中問出的這句話,可臉還是沉了下來,既沒有回答他的話,也沒有生太大的氣,隻是對羅夢科說:“好了,把蓋子抬上去,斜角放上吧!”
正在這時,鮮老太太忽然拄著拐棍“篤篤”地走了進來。大家一看,都不由驚住了,特別是羅夢科,像是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呆呆地凝視著老太太,嘴唇哆嗦不止。雷清蓉見了,忙問:“媽,你來做什麼?”
老太太麵色平靜,不驚不詫,徑直走到了羅文望棺材旁,才不慌不忙地說:“我來看看這位老哥子吧!”說完,就對紹通說:“紹通,給你鮮奶奶拿點香燭紙錢過來!”
紹通果然遞過一把紙,三根香。老太太接了香,一邊湊到“長明燈”上去點香,一邊說:“老哥子,我知道你恨了我們一輩子,可我們不怪你,那是那個時代造成的,你不恨我們還不行!我別的不佩服你,佩服你還是條漢子!三年困難時期,其他地方的幹部,長得白白胖胖,你跟我們一樣吃糠咽菜,得了浮腫病,差點餓死。就憑這一點,你這個仇人弟媳,也要給你上一炷香,來世讓我們和和睦睦做弟兄!”
說完,老太太把香插在棺材前的香灰盆裏,又點了幾張紙,化在灰盆裏,這才雙手合攏,對棺材作了三個長揖。
作完揖,老太太轉身要走,紹通娘從廚房跑出來,一把拉住了她,感動地說:“蔓嬸,你既然來了,又何必要走?現在,文字輩的隻有你一個人了,作為家族的總老輩子,你就留下來給我們指點指點!”
老太太說:“我老太太又不能做什麼,坐在這裏還是個累贅,有清蓉在這兒就行了!”
這時,羅夢科的七舅八姨、姑表姨兄等親戚陸續來了,村裏一些人也提了火紙炮仗來吊唁,屋子裏一下顯得忙亂起來,喪家有些人手不夠用了。雷清蓉也就對紹通娘說:“嫂子,讓她走吧!反正都在一個院子裏,有什麼事去吱一聲就行了!”說完,又對老太太說:“媽,你叫紹元今天別下地了,也過來幫著跑跑路吧!”
老太太答應了一聲,拄著拐杖走了。
這兒雷清蓉又對手忙腳亂的羅夢科說:“我去給你們再叫幾個幫忙的人來,這種事,人再多也不嫌多!”說完,沒等羅夢科回答,就出去叫了紹國的女人、村會計羅友安兩口子和兩個年輕些的黨員,到羅夢科家裏來了。晌午時候,兩個陰陽先生到了,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祭奠活動:開路、放戒、作法事、出煞、看地、擇殯期、開奠、鬧夜等等,好在雷清蓉安排得井井有條,使整個喪事辦得既隆重又合乎禮儀。
這樣一直堅持了三天,羅文望終於被抬到羅家祖墳安葬了。羅夢科家裏的喪事結束後,雷清蓉才想起給高書記彙報的事,於是又馬不停蹄地跑到了鄉上。
高明生一見雷清蓉,就關心地問:“你的眼圈怎麼是黑的,是不是病了?”
雷清蓉說:“不是,這幾晚上沒睡好覺。”說著,就把羅文望的喪事說了一遍。
高明生聽了,很高興,說:“你做得很對,這不但是化解你們兩家恩怨的事,也關係到‘安公’、‘弘公’兩大房支,是一次破冰的行動!”
雷清蓉沒接高明生這個話茬,急忙把這次北京之行的情況,對他說了一遍。高明生聽完,激動得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過來抓住了雷清蓉的手,說:“好哇!這太好了!太好了!清蓉,想不到你還有這樣大的本事!”
雷清蓉的臉一下紅了。高明生急忙鬆開了雷清蓉的手,但還是抑製不住地在屋子裏走動起來,一副想對雷清蓉說什麼卻不知從什麼地方開口的神情。倒是雷清蓉過了一會兒,打破了屋子裏的沉默,看著高明生問:“高書記,你說那個秘書長真的會把王老的信交給省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