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茉去世的時候,錦弦的父親也沒有出現過,他和那個女人住在左家的另一所大院裏。他簡單處理了安茉的後事,從火化到入殮都是他獨自操辦的,錦弦跟在他身後,依舊靜默,沒有任何的聲音,也沒有眼淚。
倒是他忍不住的落淚,後來擦幹眼淚,他就想,死對安茉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她一直過得不好,已經很久沒有笑容,一個失去了笑容的女人活著是一種罪。
他去外地上大學,把錦弦送到左家的門口,左家的人大門緊閉,說什麼也不肯開門,錦弦死死地拉著他的手臂,仰望著已經一米八幾的他,小臉緊張而又昏暗,卻不說話。
他在左家的門口等到天黑,一直沒有等到有人出來招呼他們,他曾抬頭仰望過白牆黑瓦的房子中間一方清藍的天空,不知道天有多大,不知道為什麼這偌大的天空下就沒有妹妹的容身之地。
他一氣之下帶著妹妹上路,初到北京,人生地不熟的,多虧父親生前的一個朋友肯幫他照顧了錦弦幾個月,以後的日子,他供她上學,用父親留給安茉,安茉又轉交給他的那幾萬塊錢,另外打一些零工。
他想不到的是女老師找他來是為了勸退妹妹的,女老師說:“她很聰明,可是不願意學,我們老師也沒有辦法,再讀下去既浪費你們的時間又浪費你們的錢……”
錦弦在郊外上學,因為沒有戶口的緣故,學費比別人的高。也許女老師說的是對的,可是孟淩東知道安茉一定是希望妹妹將來能有出息的,妹妹又不合群,如果退學的話,她更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跟了女老師一天,百般請求,希望她能夠繼續留下錦弦在學校裏讀書,無奈女老師鐵了心了,說:“這是學校的決定,找我也沒有用,你應該去找校長。”
他聽得出是借口,卻也沒有別的辦法,本想就此放棄的,無意中聽到老師在講電話,說她的父母到杭州旅遊,卻買不到去杭州的臥鋪票。他聽了以後,不動聲色,第二天早上就送了兩張臥鋪票到女老師的辦公室。
那時候,他剛剛上班,手頭並不怎麼富裕,也沒有什麼多硬的關係,不過恰好有一個同學的父親在鐵路局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又和那個同學要好,就這樣死皮賴臉地要了兩張臥鋪票來。
為了錦弦有學上,他差點就要用上美男計了,每日在女老師上下班的時候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她的男朋友。女老師終是熬不過他的軟磨硬纏,最後還是鬆了口,答應讓錦弦再試讀一段。可這事到了錦弦那裏卻卡了殼。
她不肯繼續回學校讀書,躲在出租屋裏不出來,一天一夜,飯也不吃,話也不說。
他很是氣憤,望著她縮在牆角靜默而又倔強的模樣又發不出來火,隻好耐心地勸:“你還小,不上學能做什麼?大家這個年齡都在上學。”
她很淡漠,與年齡不符的淡漠,仿佛上學隻是他一廂情願的事:“我學不進去,沒有那個腦子,也不是學習的料,哥不用為我操心了。”
他想著這幾天的辛苦,卻被她幾句輕描淡寫的理由輕易拂掉,心裏不好受,一時間怒從中來,摔碎了一個杯子,杯子是他買給錦弦的,上麵有錦弦和他的合影。
那是他第一次向錦弦發火,摔門而出的時候,他看見她泫然欲出的淚水,卻並沒有回頭。
終是擔心她的安全,在街上轉到淩晨,他還是往回走,一推開門,發現她一直坐在剛才的那個位置上,眼睛又紅又腫,像核桃。
他想給她一個教訓,雖然心疼,卻沒有去看,徑直回了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不一會兒,有人輕輕地敲門,他知道是妹妹,就故意裝作睡著了,閉著眼睛沒理她。
她悄悄地進來,他的鼻息間馬上有了一陣蔥花混著香油的麵香,他吸了吸鼻子,頓覺腹中饑腸轆轆,妹妹雖然是南方人,但煮麵的水平卻是一流,一碗普通的麵,她加了蔥花,加了辣椒和香油,那種撲鼻的香味讓人一聞到就有食欲。
他終是禁不起誘惑,翻身起來,佯作生氣地說:“我不吃,你端走吧。”
話是這麼說,眼睛卻移不開,畢竟一天沒有進食了,嘴上還逞強,腸胃卻早開始抗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