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輕拍著我的肩,極有耐心地等著我安靜下來。待嚎啕大哭漸漸變成了點滴抽噎,他才叫下路邊一輛出租車,對司機說道:“去最近的醫院。”
我的傷並不重,手腳隻是破了層皮,並沒有大礙。隻是在醫院亮如白晝的燈光下,臉上的掌印分外駭人。那小護士一邊往我臉上抹著藥水,一邊嘟囔道:“這下手的人也太狠了,這麼潔淨清秀的臉都忍心扇得這樣重。我要是你,就離這樣的人遠遠的,永遠不再招惹。”
我琢磨著小護士的話,熙陽的母親,我要怎樣才能永遠不招惹她呢?唯有離開這一種途徑而已。可是自問,和熙陽的這段感情已是兩年,說放就放,我做不到。回想起剛才的一幕幕,雖然是我執意要離開,可熙陽最後那一瞬間的猶豫,依然讓我覺得心酸。可我又怎能怪他呢?父母與愛人,向來都是兩難的抉擇。更何況葉母已經拿斷絕母子之情做要挾,我又有望舒陪伴著,他無奈之下產生了一點猶豫,實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回顧我和熙陽走過來的種種,他待我的確不薄。兩個人鬧得最大的一次,便是當初得知他欺騙我施春洋的事。那一次,亦是因為他夾在父母和我之間,萬般無奈才選擇了欺騙。我雖然怨憤,但想想他的兩難,也就讓這件事過去了。隻是沒有想到,這種兩難的局麵,會一直在我們戀愛的路途上生生不息。
情誼和孝義,若要兩全,談何容易?熙陽的苦,我明白,也理解。不能怪他,也不能怪我,他母親的考量也很符合常理,那麼,又能夠怪誰呢?
“藥上好了,以後可要小心一點啊。”小護士收好藥箱,朝我叮囑道。
我點點頭,努力扯出一個笑容,可一旦笑起來,臉上的肌肉便扯得傷口作疼,隻能老老實實擺出愁眉苦臉的表情。臉上苦,心裏也苦,亦算是表裏如一了。
望舒在走廊等我,見我安然無恙地出來,先看了看手表,才對我說道:“現在還不算太晚,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去了就知道。”
望舒攔下一輛出租車,說了一個我沒有聽過的地點。夜晚的風景一閃即逝,車停下時,我卻覺得自己好像來過這兒。
“這裏是……”我逡巡四周,突然看到了一家超市,靈光一閃,“這裏是那天我偶然遇見你的地方!”
望舒點點頭,領著我進入超市,熟稔地貨架間輾轉,悠悠說道:“每個周日傍晚六點,那家人都會來這家超市選購商品。一般是妻子抱著孩子,有時候抱累了,就把孩子交給丈夫,一家人總是看起來很幸福,似乎是天造地設的和睦之家。”
我皺了皺眉頭,不明白望舒為什麼會大晚上把我帶到這裏說這些。可我並沒有開口問,而是靜靜等著他的下一句。
他凝視著我,似乎哽咽地難以出口,但終究還是說了出來:“就是你在這裏找到我的那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和睦家庭的第三者。”
我手心一抖,驚訝得說不出話,不可置信地看著望舒,猶豫探道:“你是和那家人裏的男……”下半句,我問不出口,更害怕問出。
望舒扯出一絲苦笑,坦誠道:“是,那個男人叫做管熙,康熙的熙,葉熙陽的熙。”
我閉上眼,垂眸沉默,從心抽疼到指尖,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令我幾乎難以承受。許望舒,我記憶中永遠溫柔淡淡的望舒,竟然有一天會成為一個家庭裏丈夫的情人。這個世界,是怎麼變成了這番模樣?
邁出了開頭,說出接下來的話便顯得不那麼艱難。望舒不再隱瞞,將這段日子的經曆傾數道來:“我是在天堂酒吧第一次遇見了管熙,他給了我一張名片,表現還算進退知禮。離開你和葉熙陽以後,我便到處找工作,可是這城市裏的輾轉實在太艱難,我掙紮了很久,最終還是撥通了管熙的電話。我的工作、住處,都是管熙替我辦妥的。我最初並不知道他是有家室的人,直到那一次和你在這裏撞到了他們一家人采購商品,我才發現自己竟然不自覺地成為了人人喊打的小三兒。”說到這裏,望舒嘴角勾起了自嘲的笑容,竟有一種言語間自我踐踏的快感。
我慌忙製止他:“不,這不能怪你,別這樣說……”
我們在一欄又一欄的貨架間徘徊,他漫無目的地拿起貨架上的商品,又重新放下,接著說:“後來,每個周日傍晚六點,我就會來到這家超市,看著他們一家人幸福美滿的模樣,告誡自己處在一個怎樣的位置。那是我永遠無法融入的圈子,卻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逃掉。管熙對我挺好,他說他天生愛男人,卻不得不為了事業和世俗的看法,娶了公司老總的女兒。他說我是他疲累的港灣,我也一度覺得自己似乎很重要,絕對不能被失去。有時候連我自己也說不清自己當初為什麼要找他,又為什麼發現他已有家室卻狠不下心離開。是因為終於遇見了同類?因為他在我艱難中的施舍?還是僅僅因為他名字中的那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