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杜見春覺得這人的話真多,幹脆不答理他了,沉著臉,垂著眼瞼坐在那兒。

和見春相對而坐的柯碧舟看到她不理睬蘇道誠,急得雙手暗暗地直朝她做手勢,請她耐住性子,敷衍蘇道誠幾句。柯碧舟有他自己的想法,杜見春今天是頭一回上門,如果她對"卷毛"、"黑皮"、"快腳"都不理不睬,惹惱了這三個人,他們仨到外麵去傳播起"戀愛新聞"來,不知將要編造出多少離奇古怪、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呢。所以,他力爭以手勢勸杜見春和蘇道誠說上幾句。

看到柯碧舟直打手勢,杜見春略有點明白,但她並不轉過身去,隻是仰起臉來,尋視著啥。一眼看到靠近柯碧舟床頭的黃泥巴牆上貼著的兩行字,她雙眼一亮,指著字跡道:""不要自餒,總是幹;但也不可自滿,仍舊總是用功。"說得真好。這是你的座右銘嗎?"杜見春問柯碧舟。

柯碧舟點了點頭:"也可以這麼說"

"這兩行字也是你寫的?"杜見春又問。

"嗯。"

"哎呀,你的字寫得真好!雄健有力,很有功架。我爸爸曾說過,字體是很有些像寫字人的性格的。可看你寫的字,和你的人,卻絕然不同。"杜見春似乎早已忘記了蘇道誠的存在,隻顧對柯碧舟道,"這些天來,我老捉摸不透你這個人的性格,我接觸的小學同學,初中、高中的同學,還有紅衛兵、知青,不算少了,可沒一個像你這樣的。說你悲觀失望、頹廢畏葸吧,你挺有點兒思想;說你有崇高誌向、遠大目標嘛,你又實在是憂鬱寡歡,露出叫人無法理解的愁容。你說我講得對嗎?"

柯碧舟瞥了坐在側邊床沿上的蘇道誠一眼,苦笑著說:"你的眼光真夠尖銳的……"

"我說對了嘛!"杜見春驚喜地叫了起來。

"這就是他,一個內心矛盾的當代青年。"蘇道誠又不甘被人冷落地插進話來,他見柯碧舟和杜見春聞聲雙雙轉過臉來,幹脆站起身來,雙手扠在褲袋裏,走到柯碧舟和杜見春跟前,挺有風度地半仰著臉,瞅著牆上的兩行字,發表高見道,"內心常常極端矛盾的柯碧舟,抄著魯迅先生的這句話作為座右銘,實在也是牽強附會,自謂清高風雅罷了!"

柯碧舟疑懼地抬起頭來,望著蘇道誠。

杜見春反問道:"怎麼是牽強附會呢?"

蘇道誠胸有成竹地伸出一雙手,指著牆上的字,不慌不忙地道:

"看,這前半句,對柯碧舟還適用,不要自餒,總是幹,像柯碧舟這樣的人,當然應該老老實實地幹囉!可這後半句,就不貼切了。但也不可自滿,仍舊總是用功。這話明明是對做出一些成績的人說的,柯碧舟做出了什麼成績啊?有過什麼貢獻啊?像我爸爸這樣的人,說說這種話還差不多……"

"你爸爸?"杜見春插嘴問,"他有驕傲自滿情緒嗎?"

"說到哪兒去了,我隻不過隨便舉個例子罷了!"蘇道誠挺胸吸肚,自鳴得意地道,"像我爸爸這樣有修養的高級幹部,才不會犯這種過失呢。要不,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這樣的風暴麵前,我爸爸還能逃脫批判、揪鬥?不說他怎樣為人處世了,就講他怎麼教育人好了。記得,還是在"文化革命"之前,我姐姐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她哭著鼻子,要爸爸給她想辦法,弄一個大學生的名額。爸爸聽說了,既沒答應姐姐,也沒批評姐姐。你們猜猜,他如何處理這件事?"

"怎麼處理的?"杜見春急迫地問。

"真叫人想不到,"蘇道誠臉上極富表情地揚起兩道長眉,擺弄著雙手說,"爸爸抽了個星期天,把全家人叫在一塊,開了個討論會,討論的題目是:青春獻給祖國。討論會一開完,姐姐的思想通了,主動作了檢查,不久就到崇明農場去了。"

杜見春開始對蘇道誠說的話感興趣了。她雖然沒見過蘇道誠的父親,但一個熠熠閃光的老幹部形象,浮現在她的眼前。她接著問。

"那你爸爸,怎麼教育你的呢?"

柯碧舟瞅了杜見春一眼,隨後把目光移到蘇道誠臉上。蘇道誠紅光滿麵,興致勃勃,兩眼望定杜見春,喋喋不休地說:"我爸爸對我要求得可嚴啦!上初中的時候,我考取了重點中學,學校裏很嚴格,要求很高,不準遲到早退。我呢,嘿嘿,因為離學校遠,又喜歡睡個懶覺什麼的,常常吃過早飯,再走到學校就來不及了。我曾幾次懇求爸爸,讓他的轎車送我一送,可你們猜怎麼樣?"蘇道誠在杜見春正麵一屁股坐下,興奮地擺弄著手勢,眉飛色舞地講著關於他的故事。

他有聲有色的講述把杜見春吸引住了,杜見春急不可待地問:"你爸爸怎麼說?""我爸爸既沒訓斥我,也沒責備我。隻是掏出一毛錢,叫我去擠公共汽車,趕到學校去。"蘇道誠一字一句地說。

杜見春忍不住嘖嘖稱道:"你爸爸真好!"

"是啊,到了晚上,他還從百忙中抽出時間,特地找我談話。"蘇道誠口若懸河地接著道,"他給我講抗日戰爭的艱苦鬥爭生活,講解放戰爭中戰士們用雙腿,一天行軍一百四十

裏的親身經曆。講得我深受感動,承認了錯誤為止。"

"你爸爸真有教育方法。"杜見春羨慕地說。

"就在爸爸的耐心教育之下,我長大成人。上山下鄉運動興起的時候,我主動要求到艱苦的山寨來插隊落戶。"蘇道誠慷慨激昂地揮舞著雙臂,表演似的說,"按我的條件,我完全可以留城的。可爸爸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錘煉,錘煉,千錘百煉,百煉才能成鋼。我完全領會了他的意思,毅然決然打起背包,踏上了征途。"

"啊,和我一樣!"杜見春臉上泛光,興奮地叫了起來。

蘇道誠親切地湊過身子去:"這麼說,你也是幹部子女?"

杜見春兩眼晶亮,點了點頭。

"你爸爸是哪一級幹部?"蘇道誠忙問。

杜見春一怔,這個蘇道誠,像搞社會調查似的,啥話都問得出口。她略微一偏頭,遲疑地訥訥道:

"我爸爸嗎……"

"沒關係,"蘇道誠一眼看出了杜見春的猶豫,他鼓動般說:"說嘛!這又不是啥不光彩的事兒。你爸爸是部局級幹部?"

杜見春見他纏得緊,看來不說是不成的了,才小聲道:

"他是正師級的。"

"啊,好,和我爸爸隻差一級。"蘇道誠歡欣地頻頻點頭,

"我爸爸是正軍級。不過,哪一級幹部都是為人民服務,你說對嗎?"

"對!"杜見春嗓音清亮悅耳地回答。

"認識你真叫人高興!"蘇道誠熱情洋溢地伸出右手說,

"可以講,我們倆是道道地地的同一條戰壕裏的戰友。"

杜見春毫不猶豫地伸出手,握著蘇道誠的手說:"是戰友,還望今後多幫助指點。"

"我們互相學習嘛!"蘇道誠真誠懇切地道。

柯碧舟驚懼疑惑地望著這一幕,他瞪大了雙眼,幾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僅僅半個小時的交談,蘇道誠和杜見春竟像認識了多年的老同學一樣拉起手來。他像背脊上給

針刺了一下似的,冷眼瞅著蘇道誠。這個家夥,平時他和"卷毛"、"小偷"吹噓自己"花"各種各樣姑娘都有一整套手段,"卷毛"和"小偷"還不相信他老王賣瓜似的自吹自擂,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