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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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什麼時候來呢?"柯碧舟木呆呆地佇立在集體戶男生寢室的玻璃窗戶前,眼神呆癡地望著田壩、山坡上的雪景。昨夜的一場大雪漫天灑落,恰如一床龐大的雪被,把暗流大隊團轉的山山嶺嶺、村寨樹木、溝渠田埂,全都籠罩在雪野裏。放眼望去,層巒疊嶂的山區,盡是白茫茫的一片,耀人的眼睛。

"杜見春真會來嗎?"柯碧舟喃喃地自問著,雪埋了山路,崎嶇的小道很不好走,她為啥來呢?

晌午時分,集體戶關緊了的灶屋門被"咚咚"幾下擂響了,獨自一人在屋頭的柯碧舟三腳並作兩步跑去開了門,隻見湖邊看守小船的幺公邵大山左手提著草繩穿著的鋤頭,右手撐著門框,滿臉的絡腮胡楂楂中間閃著晶亮的冰花,嘴裏出著粗氣,站在門口積了一小層白雪的青石板上。他的身後,站著一個麗雅、俊秀的姑娘,一望那雙清澈晶瑩得像碧潭般澄淨的眼睛,柯碧舟就認出,這是大山伯的女兒邵玉蓉。

"大山伯,進屋頭坐吧。"柯碧舟邀請道。

"不坐囉!"邵大山的喉嚨比敲鑼還響,他高聲道,"有人讓我們給你捎句話哩,小夥子。"

柯碧舟急忙問:"誰?"

"看吧,"邵大山眯縫起眼睛,高高舉起手裏提著的新打鋤頭說,"暗流大隊沒得鐵匠鋪子,趁著雪天沒人要船,我和玉蓉到鏡子山大隊鐵匠鋪去,請鐵匠打鋤頭,碰到了……"

"一個上海女知青,叫杜見春的。"邵大山身後的女兒不耐煩了,她急急地插進嘴,直截了當地說,"她先問我們,你們大隊幾個知青都在嗎?聽說隻有你一個人在集體戶,她又讓我們捎話說,請你今天下午不要出去,她有事兒來找你。柯碧舟,聽見了嗎?"

邵大山連連點頭:"是這樣,就是這個事,看我這笨嘴拙舌的,半天也說不清。"

"聽見了,我聽見了!"柯碧舟嘴角蕩開了笑紋,連連答應。聽到這一好消息,他由衷地高興,就連穿著淺藍底白圓點子棉襖罩衫的邵玉蓉,在他眼裏也比往常更加俊美了。他送走了捎口信的父女倆,急急忙忙把集體戶的男生寢室和灶屋打掃一遍,然後一門心思地靜候著杜見春。屈指算來,他和杜見春已有好多天沒見了。

他懷著饑渴、急切、不安的心情等待著她,這些天來,差不多時時浮現在他眼前的人。腳僵得有些酸痛了,他照舊站在窗前,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十月、冬月在瀟瀟的風聲裏過去了,隨之而來的,便是山寨上的鄉親們稱之謂臘月的寒冬。

在"天無三日晴"的貴州山區,下細毛雨本是常事。到了臘月間,凜冽的寒風在大樹林、峽穀裏吼嘯著,不時地攪著雨絲飛旋,一落到地上,雨水變成了淩,走幾步路就要打滑。

柯碧舟曾凝神觀察過,一進臘月,就再也見不到星鬥閃爍、萬裏無雲的悄靜夜晚了。天一擦黑,從河穀、深淵裏飄飄悠悠升騰起來的紫微微的冷霧,就彌漫了田壩、山間穀地。風吹得急,山野裏顯得寥廓、冷寂,連行路人也很少見。

大隊革委會主任左定法,曾幾次三番在秋後的會議上說過,到了冬、臘、正月,暗流大隊一定要大搞農田基本建設,平整山地、改土變田,到明年春耕,叫水田麵積增加幾十畝。可真一規劃起來,幾個生產隊都不幹。原來,暗流大隊的田壩,在團轉大隊中算多的,坡上現成的梯土,要改田也不費事,但水上不去,改了也白搭。左定法說過大話,先改過來,將來牽進電線再抽水上坡。幾個寨子的社員群眾,私底下說他張嘴吹牛皮,衝殼子衝殼子——撒謊、說大話。,沒人理他。一九六六至一九六八三年,左定法造反當權,硬要顯顯"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成果,一聲令下,砍了大隊和各個寨的橘園、李園、桃園,硬是把好端端的幾片果園,變成了幾十畝半生不熟的水田,每畝產量不到三百斤。社員們看清了他說的顯顯成果是怎麼回事,都不願聽他的了。特別是湖邊寨的氣象員邵玉蓉有回去縣裏開會,看到一份鉛字打印的縣發文件,那上麵說,暗流大隊在左定法領導之下,發動群眾,老少動手,大幹快上,三個冬天增加水田麵積幾十畝。吹得天花亂墜。邵玉蓉一問,說這文件是下麵報上來的材料,氣得她回來悄悄跟大夥一說,大夥一下都恍然大悟:左定法砍果園,目的是為了往自己臉上貼金紙條啊!看清了他的麵目以後,隨他咋個大吼大叫,幾個生產隊都不接他的腔了。

因此,一九六九、一九七兩個冬天,暗流大隊都是雷聲大,雨點小,以左定法為首的幾個頭頭吼得再凶,群眾也都各幹各的,團不起來。

在這樣的氣氛裏過冬,柯碧舟實在覺得日子像瓢兒菜煮在清水鍋裏一樣無味。寨鄰鄉親們冬臘月有他們的事,鑽進煤洞去拖煤炭,約齊人到林子裏去攆山,五六個人帶上鎬子去挖疙蔸來烤火。有心計的人,出去趕個流流場流流場——從偏僻、閉塞、交通不便的墟場上買來東西又到大的集鎮上去出賣,從中賺點錢。稱趕流流場。有這場跑到那場的意思。、做點小生意,或是帶上生產隊開的證明,到基建工地攬些石匠、木工活幹幹。柯碧舟什麼事兒也插不上手,挖煤炭的活兒他幹過兩個星期,工分是高,但他的體力不支,幹了兩個星期就累垮了。攆山挖疙蔸是鬧著玩兒,多半無收獲,即使打到個野豬、黃麂,也樂不上半天。出去攬工做呢,生活更艱苦了,他想去,隊長還不同意。天天,隻能悶在屋頭。

這是他在山寨上度過第二個冬天了。蘇道誠一早回上海去了,王連發到他的女朋友孫莉萍隊上去玩,唐惠娟被抽到縣裏去學習醫療技術。全國推廣赤腳醫生製度,她學習三個月回來,就是暗流大隊和鏡子山大隊的巡回赤腳醫生。隻有肖永川還在寨上,不過他總是早出晚歸,到處混。柯碧舟下鄉後沒有交新的朋友,平時也不愛四處竄,沒個去處。湖邊寨的老少社員,都曉得小柯家庭出身不好,縣裏麵有幹部下鄉,也常叮囑大、小隊幹部,要注意小柯的表現,這個知青家庭出身很壞,本人在中學裏也是資產階級思想嚴重,屬於控製對象。消息傳開去,寨鄰鄉親們雖然沒有戴上有色眼鏡,但柯碧舟也看出,大家對他客氣中含有冷淡,接觸中

明顯地現出疏遠之情。在這種情況下,集體戶裏再冷,他也不去社員家烤個火。

敏感的年輕人嗬,心靈上像被刀剜了一個傷口,無時無刻不隱隱作痛。

下大雪了,地處西南雲貴高原東部的貴州山區,是不常下這樣的鵝毛大雪的。柯碧舟聽老年人說,有七八年沒有下這麼大的雪了。狂風呼嘯了一夜,集體戶竹枝編的山牆上頭,草索稀竹"嘩啦啦"響了整整一晚,吵得柯碧舟睡不好。薄棉被上蓋一條粗線毯,他冷得直打抖,天微微亮,他就起床打開了集體戶的梓木板門。

嗬,好大的雪啊!柯碧舟去井台上挑水,一步一打滑,井水降壓了,落在好深的井底。他挑著兩桶水順著積滿雪淩的寨路往回走。風頭上像插了刀子,吹在人臉上發痛。撬開火,攪了稀包穀糊糊喝,他就沒事幹了。一天,剛開始的整整一天時間,他怎樣消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