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漂亮的東方眼睛,微微上揚的眼尾沒有勾住任何情緒。
漆黑的瞳仁在他身上短暫停留片刻,隨著轉身離去的動作又看向別處。像極了玻璃珠,剔透,但是什麼也沒有。
威爾發誓,這是他見過最特別的一個窟窿頭小孩。
轉眼間十二年過去,小孩長成大人,彩色頭發和窟窿頭都消失不見,隻有那雙眼睛裏藏著的神秘玻璃珠依舊。
“謝謝您,博士,”陳伶樂像從前許多次那樣和他道謝,“感謝您的建議,恕我不願采納。”
他知道自己的確有些神經質,或者說精神疾病。
疾病的存在是客觀的,他不能靠自我命令不多想就能不去想。
該吃藥的是他,而不是與此無關、更談不上需要負責犧牲的林曉芸。
而且,他的確做了錯事。是他不帶套,是他非要進行邊緣行為,是他沒能控製住射精。
人類的理智沒能戰勝原始的欲望,在那一刻,他就是一個未開化的野蠻人,做了傷害他人、違反現代文明社會規則的事。
做錯了便是做錯,錯誤的行為在發生之時便是錯誤的,不需要非得造成什麼後果之後再回過頭來審判。
林曉芸就算在當時立刻和他一刀兩斷,也是情理之中的。
真的不能怪他多想,萬一、萬一呢?
萬一林曉芸真的因為這次意外懷孕了,他能夠負起責任嗎。
他18歲去結紮,但不是18歲才決定結紮的。
他對正常的家庭環境缺乏想象,不知道一位合格的父親是怎樣的。
這種空白是看再多的親子雜誌、育兒視頻都沒辦法彌補的,真實的生活永遠擁有更多細節,那恰恰是他沒法填滿的地方。
他不希望再養出另一個自己,但他知道這有多難以避免,因為他是那麼像陳深,他的父親。
所以,索性抹殺一切可能。
陳伶樂從來沒想象過自己將來會有孩子,也不敢想象。
即使現在隻存在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就已經讓他喘不過氣了。
再有,他們之間還從來未曾討論過孩子這個話題。
但是,如果林曉芸想要小孩呢。
如果她一直期待將來會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而他偏偏無法勝任父親一職,那她會選擇離開他嗎?
如果她想要孩子,但不是現在,她的職業生涯規劃因此打斷擱置,隨之而來的又是另一種他無法承擔也無法彌補的後果。
如果她想要孩子,但不是和他的孩子……
他昨晚一夜未眠,各種可能各種後果在腦中滾動了一夜,碾得他每根神經都疼。
早該來檢查的,這一個多月他過得太愜意,已經得意忘形了。
威爾眼瞧著他的眉頭越皺越緊,也有些不忍,決定接著多嘴一句:
“陳,需不需要我幫你聯係一位心理醫生。”
陳伶樂還是低著頭。
手機新進了一條消息。
“我今天晚上估計也要在外麵吃,你早上煮好的湯放在那兒,我晚上餓了當夜宵。下次有空你再煮一次,我們一起喝!”
“陳導會帶我回家的,你不用擔心。到家了給你發消息,我們明天早上見~(飛吻)”
眼前的年輕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下來,嚇得威爾和助理兩個人一下坐直了。
“陳……”
“謝謝博士,”陳伶樂站起身,像是被揉碎後回彈,但難以恢複原型的紙。
“兩天後再見。我還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