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息、傳媒越來越發達的現代社會,公眾輿論對國家對外政策的影響越來越大,政府在製定政策時,必須考慮公眾的意願和情緒。而在中美兩國,都存在著一股盲目排外的極端民族主義情緒。極端民族主義無疑是幹擾中美關係發展的重要因素。
問:您認為未來發展中美關係的主要困難是什麼?
答:困難有很多。除台灣問題外,我認為比較長遠起作用的是國內政治。在美國這一邊,有非常複雜的圖景。長期以來,美國的精英與大眾對中國的看法是不同的。精英比大眾對北京更有好感。對精英來說,勸說大眾,讓他們相信美國需要中國,是困難的。在大眾看來,在美中交往中,中國是獲益者。精英知道,美國同樣是獲益者。比如,當華盛頓與北京處於敵對關係,就像朝鮮戰爭(那是50年代的最大事件),其次還有越南戰爭(那是60年代的最大事件),美國付出了很大的生命代價。如果華盛頓與北京不處於敵對狀態,這些事情不會發生。但是大眾不考慮這些。在他們看來,中國就意味著搶走了他們的工作,意味著取消宗教,將聯合國資助用於墮胎。所有這些事情實際上對安全沒有任何影響。在毛澤東——尼克鬆時期,美中關係隻是涉及安全政策,非常容易搞。但是現在美國對中國政策已破碎成100片。你不可能確保美國公眾將對中國保持友好態度。從1972年至1989年天安門事件期間,美國人對中國很有好感,這種好感因天安門事件而崩潰,從那以後,對中國持好感者的比例從未增高,從未達到50%。同精英相比,美國公眾是更值得關注的。
問:上世紀70-80年代,美國人對中國很有好感。美國人對中國看法的變化完全是因為天安門事件嗎?
答:主要是這樣。或者說對中國的認識尚未從天安門事件的陰影中完全恢複。不過,並不隻是因為天安門事件。有三個原因。首先,此前,蘇聯對美中來說都是最大的問題;第二,中美在台灣問題上此前也有合理的妥協;第三,(這一點不太被討論,但非常重要)此前中美雙方都不關注對方的國內政治。我曾與基辛格有多次談話。他對人權、經濟不感興趣,隻對安全感興趣。但天安門事件在中美關係中有曆史性的重要性。它結束了不關注對方國內事務的共識。所以基辛格也開始對中國政府與中國人民之間的關係感興趣。現在每一個對東亞事務感興趣的國會議員,都關注中國政府怎樣對待中國人民。這是天安門事件所造成的曆史性結果。
一、人類的囊蟲
在民族國家為國際社會主要行為體的時代,任何一個民族和國家都存在著民族主義。根據美國學者的定義,“民族主義就是一個民族要求成為一個特殊的民族整體,使他們有權按自己的方式過自己的生活的主張。在政治上,它最典型的表現是要求成為一個主權國家,而成為主權國家的主要目的在於保護和促進民族整體和民族利益,而國家也正是為此而產生的。” 還有一種定義是:民族主義是“可將人們拉在一起,使之有共同歸屬感和價值觀的文化、曆史、語言、心理和社會力量的整體。其發展趨勢是導致產生這樣的政治信念:某個民族共同體應該有他們自己的政治秩序,應該獨立並平等於世界上其它政治共同體。”這種意義上的民族主義是正當的,無可非議的。這種民族主義實際上就是愛國主義。
但是極端民族主義則不同了。被人們用來攻擊它國的民族主義通常都是極端民族主義。極端民族主義不同於愛國主義。小說家理查德·愛爾丁頓(Richard Aldington)在《上校的女兒》(1931)中寫道:“愛國主義是一種積極的責任感。民族主義是一隻為自己的糞堆而啼叫的淺薄的公雞。”法國總統戴高樂說過:“愛國主義就是當愛你自己的人民上升到第一位的時候;民族主義,就是當恨人民而不是恨你自己上升到第一位的時候。”愛爾伯特·愛因斯坦有過這樣的評價:“民族主義是一種發育未全的疾病。它是人類的囊蟲。”
二、美國至上主義
美國民族主義 雖然不常被美國戰略家們提及,但卻是客觀存在著的。也許正是由於美國的戰略家知道民族主義不是個褒義詞,所以他們幾乎不提及美利堅民族主義,而是經常把民族主義的帽子戴到別人頭上。其實,民族主義在美國是很有影響的。獨立戰爭實際上是民族主義的產物,美利堅民族要擺脫大不列顛民族的統治與壓迫。這時的民族主義應該說是有積極意義的。然而,後來,隨著美國的發展和強大,美國的民族主義則成了其向外擴張的動力和依據。“美國偉大”、“天定命運”、“白人種族優越”等觀念都是這種民族主義的表現。這種民族主義已經具有上述幾位思想家所批評的那種民族主義的味道了。
美國民族主義有如下幾個主要特征:
第一,強權政治色彩濃厚。作為文化民族主義,美國的民族主義也與本民族的價值觀緊密聯係在一起,也有其獨特的曆史傳統和文化色彩,當然更聲稱自己擁有更優秀的文明精神。但是,與世界多數國家特別是第三世界國家的民族主義不同的是,美國的民族主義不僅要維護自己的價值觀,而且還要向外推廣,甚至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可以幹涉別國內政,乃至動用武力。如果說,美國民族主義在冷戰期間的集中體現是反共主義,那麼,冷戰後則是霸權主義。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美國經常打著反對別國民族主義的旗號來推行自己的民族主義,並把自己的民族主義披上諸如維護民主、人權等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