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部門老大打了招呼,也剛好利用了七天的年假,我一路顛簸跋山涉水地來到老家。
走到家門口,看到小外甥正坐在門口玩耍,渾身上下髒不拉幾,正在喝一瓶哇哈哈。我不由得心下一酸:小外甥穿的破破爛爛,根本不像是能喝得起娃哈哈家的孩子,更像是在哪兒撿到的娃哈哈瓶。
我一把把外甥抱起來,走進院子。院子還是從前的那個院子,隻是比從前更多了些地雷,雞屎、鴨屎、鵝屎到處都是,星羅棋布,不小心就能有幸踩到雷區。大學男友張誠有次來我們家,把我們家的院子譏笑地稱為天然茅廁。
我生氣了。我說:“你爸爸是市領導,媽媽是銀行副總,我們這鄉旮旯當然比不上你們家那寬敞整潔的三室兩廳!”
張誠看到我生氣了,隻好無趣地從包裏掏出一袋速溶的卡布奇諾泡著喝。看著他一身阿瑪尼派頭優雅地坐在布滿家禽糞便的院子裏小口小口地啜咖啡,我承認,我不厚道地笑了。
也許,當初張誠媽媽的反對有道理,我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爸媽正在堂屋灌糧食。看到我回來了,媽媽放下笤帚,走過來心疼地說:孩子,你怎麼又瘦了?
我笑笑,這才發現媽媽頭上已經有了一些銀絲,而爸爸也已雙鬢飛雪。
我有點喉頭哽噎,說不出話來。父母不是在一瞬間蒼老的,我卻是在一瞬間才發現他們老去的。我為自己的疏忽和未能盡到一點孝心而感到羞愧,再也不敢提錢的事了。
爸媽為了供我們姐弟讀書,付出的辛勞是不言而喻的。就像小坤說的那樣,一個從農村走出來的大學生真的不是想象得那麼簡單。為了供我和弟弟讀書,不止父母付出的多,連姐姐也早早就輟學出門打工了,其中的艱辛真不是一般人能體會。為了供我這個大學生研究生出來,家人究竟付出了多少?這筆賬我從來不敢算,也不會算。就連舅舅,都克己儉省,攢下來的錢供我們讀書。有一年,舅舅在外麵給人打工,身上隻剩80塊錢,還讓鄰居捎回家給我湊上大學的路費。
可是,現在我什麼都不能做,哪怕能夠讓他們改善一點點生活的能力都沒有。姐姐至今還和姐夫常年在外麵打工,姐夫老實巴交,在建築工地上做泥瓦匠,而姐姐則跟在工地上給人家做飯。
我常常環視那高聳入雲的樓宇還有那都市豔麗的霓虹,隻是不知道,這城市裏的哪一處是姐姐和姐夫揮灑過汗水的地方呢?我無能無力,什麼都做不到。
姐姐和姐夫常年在外,照顧小外甥的任務自然就落在了年老多病的媽媽身上。而小外甥也自然就成了留守兒童。
小外甥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享受童年快樂時光的時候。但是,一個人的童年離開了爸爸媽媽,還能有多少快樂可言呢?
當城裏的孩子在吃肯德基的時候,他在啃著鍋灰裏扒出來的烤紅薯;當城裏的孩子在遊樂場玩耍的時候,他磕磕碰碰地跟在大人身後喂豬;當城裏的孩子偎依在父母懷裏撒嬌的時候,他卻因為見不到媽媽隻能靠在奶奶或者姥姥的懷裏哭。
這就是小外甥的命運嗎?或者他會像姐姐和姐夫所希望的那樣沿著我走過的路考上大學進入城市?這和我的命運軌跡又有什麼區別呢?隻是,我們的起點太低。來到都市,我們一無所有,沒有關係,沒有資源,什麼都不曾擁有。不管你曾經認為自己是多麼強大,現實的車輪終將會把你碾磨成一隻螞蟻,是那麼的微不足道。
我,冉冉,小坤,師弟,招弟,甚至曼珠,何嚐不都是一樣的命運嗎?不管是農村還是城市,我們從四麵八方趕來,彙聚在這不屬於我們的都市,充滿希望地掀開一張張能夠改變我們命運的牌。
可是,你掙紮沉浮,到最後,才發現手裏拿著的永遠的都是那些無關緊要的小2小3。
我屁股還沒坐熱呢,媽媽就在我耳邊絮絮叨叨,嘮叨她的頭疼腳疼關節疼風濕疼……看著母親的滿臉滄桑與別的婦女已沒什麼兩樣,我心裏真不是滋味。想起年輕時候的媽媽可不是這樣啊,年輕時候的媽媽多麼愛打扮,愛俏,在村裏的婦女裏算得上是一個標準小資。
怎奈黑發難留朱顏易改,人生裏數不盡的晨風暮雨和沉重的生活負擔,最終還是把當年窈窕嬌俏的紅粉佳人,剝蝕成麵容幹枯步履蹀躞的花甲老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