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大殿冰冷的地磚上。麵似白紙,冷汗涔涔。全無昔日之風采。作為大唐戰神,他曾數次征戰沙場,為國家出生入死。燕王李弘冀,威名遠揚,如雷貫耳。當年的他,是何其的意氣風發,壯誌淩雲。而如今,如今……汗水和著淚水,迷了他的雙眼。
他緩緩抬起頭,望向大殿裏,忽明忽暗的燭火。它在晚風中苦苦掙紮,頹勢已顯。他的心,也一寸寸的暗下去。剛當上太子,隨即被廢黜。曇花一現,猶如夢一場。
這,就是如她所言,所謂的宿命吧?他苦笑:原來,我們都逃不過命運。追逐半生,他所得到的一切,竟都如鏡花水月般,轉眼便成空。
自從皇叔退出皇位角逐,他一朝入主東宮,坐上這夢寐以求的太子之位。多年夙願得以達成,不僅是他,連朝中力保他的老臣,以及軍中諸將,皆歡欣鼓舞。
他曾想,假如她還陪伴在身側,也會為自己高興吧?念頭一閃而過。才晉為太子,各路神仙便都冒出來。爭相喧囂諂媚,夜夜笙歌以賀,他無暇思慮太多。但樂極生悲,古來有之。
皇叔李景遂,在回封地路上暴斃。是毒殺。毒殺?是誰?為何?所有人都把矛頭指向他,包括他的父皇和兄弟。眾人皆言,太子一向狠辣,為登皇位,不擇手段。
即使對親人,也絕不手軟。父皇聞訊,悲痛欲絕,涕淚長流。而六弟李從嘉,曾被數度議儲。聽到消息後,更是嚇得不敢踏出宮門半步。
父皇李璟,與皇叔兄弟情深。曾立他為皇太弟,自己百年之後,許他繼承皇位。他與他,是君臣,亦是知己,更是骨血至親。從小到大,他們誌趣相投,年少時便一起,吟詩填詞,談古論今。
那年他剛被封為太子,景遂帶美酒來賀。二人踏歌縱馬,恣意瀟灑。一如那句詩: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
登基後他方知,做皇帝竟也有諸多的不如意,和萬般的不得已。弟弟每每能為他排解憂愁。他們相互扶持數十年,一路走來,風雨同舟。
昨日之種種,皆湧上心頭。追憶往昔弟弟的容顏,似有錐心徹骨的痛。
李璟不敢相信,一向溫文爾雅,與世無爭的弟弟,就這麼被人害死了。
他更不敢相信的是,毒殺弟弟的凶手袁從範,竟然招供,是太子李弘冀,利用他與皇叔積怨,以重金買李景遂性命,斬草除根。目的就為,徹底斷了皇叔將來,即位之可能。
父皇痛心疾首。狠狠將那供詞,摜在他臉上。他內心焦灼萬分,百口莫辯。
李璟幾乎是,哭著質問他:“這些年,朕知你一直,覬覦東宮。也知你向來,視皇叔為眼中釘。還知你忌諱從嘉與從善,意圖對他們不利。更知你多年來結黨營私,圖謀朕的皇位!朕一直念你,年少無知。且多年來,衛國有功。你少年時,待弟弟友愛、親密一如我與你皇叔當年,朕不與你計較!可是,朕忍你到,今時今日!你居然,居然,狠毒到謀害皇叔!是朕,是朕的一念之仁,害死了他啊!嗚嗚,嗚嗚……”父皇說到動情處,不能自持,竟失聲痛哭。
“父皇,我……”他剛開口,便被打斷:“你閉嘴!”李璟抹抹眼淚,接著痛斥他:“你可知,你這太子之位,是如何得來的!你何德何能?你行事狠辣,殘殺戰俘,更是不顧手足之情。你有治國之賢麼?!是你皇叔,是景遂他,他說你為國征戰沙場,必有帝王之能。苦說朕將皇位傳與你,方能保我大唐平安啊!他既已如此,你又為何,一定要置他於死地?你說!說!朕讓你說!”
他緩緩抬頭,迎視父皇那,血紅的雙眼。父皇一生,溫和儒雅,從未如此暴怒。他自知,此劫難渡:“父皇,我……承認,籌謀東宮之位是真,多年來與皇叔明爭暗鬥是真。結交大臣,縱他們保我為儲君也是真。可是,兒臣從未想過,要去傷害兩個弟弟,更沒有謀害皇叔!望父皇明鑒啊!”他深深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