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第五章 下(1 / 3)

10?北京嚴府嚴世蕃書房

嚴世蕃這時顯然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滿意的杭州知府而高興,因高興而生喜愛,竟然露出了那種求才若渴禮賢下士的模樣來,親手從一個紅木大櫥裏捧出一個盒子,走到那個不到三十歲的儒生麵前。

那儒生站了起來。

字幕:新任杭州知府高翰文。

“坐,坐。”嚴世蕃一邊親熱地叫高翰文坐下,一邊便去開那盒子。

羅龍文和鄢懋卿會意地對望了一眼。

盒子打開了,盒子裏還套著四個小盒子。嚴世蕃先掏出了那個長條形的盒子,輕輕揭開,從裏麵拈出了一支毛筆。

那毛筆一看便感覺非凡:筆杆和普通毛筆一般粗細,卻是黝黑裏隱隱透出光來;沿著筆杆看下來,那筆套卻是晶瑩的和闐玉鏤空磨尖做成的。

嚴世蕃先將筆杆、筆套示給高翰文看:“這筆杆是成祖爺派鄭和下西洋帶回的犀角做的,之後再沒有這麼大的犀角了。”說著又拔起了筆套,露出了紅裏透亮的筆毫:“最難得是這筆上的毫!是嘉靖三十年雲南的土司套了一條通體紅毛的黃鼠狼的尾毫做的。給很多人看了,都說一千年隻怕也隻有這一隻。這支筆不是送給你寫字的,世第書香人家,傳個代吧。”

高翰文已經看得眼睛發亮。

示完,嚴世蕃又將筆套上,放回長條盒中:“這一盒共四支,全是一樣的。你拿著。”說著將盒子遞給高翰文。高翰文木木地接過盒子。

嚴世蕃又一把捧起那個大盒:“還有三樣,墨是宋朝的,有米南宮的款;硯也是宋朝的,有黃庭堅的款;這疊紙,是李清照的燕子箋。都給你,拿回去自己慢慢看吧。”說著,雙手捧過去,見高翰文手裏還拿著那個長條盒在發愣,便又說道:“擱進來,擱進來。”

高翰文這才將手裏的長條盒放進大盒,卻不敢接那大盒:“恩師,這麼貴重的東西學生不敢受。”

嚴世蕃:“我給你的,你就收下。”

高翰文還在猶豫。

鄢懋卿說話了:“寶劍贈壯士!在我大明朝後進的翰林裏,能受用這套文房四寶的人可不多。這是小閣老對你的賞識,還不收下?”

高翰文隻得雙手接過了那個盒子。

羅龍文這時做戲般歎了一聲:“罷了,罷了,我們這些人也都該歸隱山林了。這幾樣東西我向小閣老討了多少回他不給,現在美人一去再無芳草了。”

高翰文連忙雙手將盒子捧向羅龍文:“那羅大人現在拿去。”

羅龍文:“可別,浙江改稻為桑的大事我可幹不了。一年之期大功告成,我們還等著你用這四寶寫捷奏呢。”

高翰文雙手捧著盒子舉過頭頂:“恩師放心,二位大人放心,學生此去,一年之內倘若不能為朝廷完成改稻為桑的國策,就用這盒子裏的筆墨紙寫下自己的祭文!”說著跪了下去。

嚴世蕃雙手把他攙起:“好好去,幹好了好好回,朝裏還有重任等你。”

高翰文滿臉凝重,雙目閃光地站了起來。

11?北京裕王府寢宮

這裏也有一雙閃光的眼,是張居正在凝神興奮地聽著譚綸背誦。

裕王還有李妃也在認真地聽著譚綸背誦。

譚綸:“……‘夫母誕一子,必哺育使之活;天生一人,必給食使之活。此天道之存焉,亦人道之存焉。豈有以一二人奪百人千人萬人之田地使之饑寒而天道不淪人道不喪者!天道淪,人道喪,則大亂之源起。民失其田,國必失其民,國失其民則未見有不大亂而尚能存者!’”

“慢!”張居正止住了譚綸,“這幾句話的意思好像在哪兒見過?”

譚綸:“正是。胡宗憲在上一道奏疏裏就引用過,隻改了一個字。最後兩句就是。”說著,他又接著大聲背誦起來:“‘是以失田則無民,無民則亡國’!”

“好!”張居正在腿上猛拍了一掌,站了起來,緊望著譚綸,“寫這篇文章的人叫什麼,現在哪裏?”

裕王和李妃也定定地望著譚綸。

譚綸:“此人姓海名瑞,字汝賢,號剛峰,在福建南平縣任教諭。”

“這就好辦!”張居正抑製不住興奮,“教諭轉調知縣是順理成章的事。王爺,此人是把寶劍,有他去淳安,不說救斯民於水火,至少可以和嚴黨那些人拚殺一陣!王爺,跟吏部說一聲,立刻調這個海瑞去淳安。”

裕王也重重地點著頭:“此人是難得的人選,我可以跟吏部去說。”

“事情恐怕沒有這麼容易。”譚綸卻輕輕地潑來一瓢冷水。

裕王和張居正都是一怔,連此時靜靜地坐在那裏的李妃都望向了譚綸。

張居正:“有什麼難處?教諭轉知縣是升職,莫非他還不願來?”

譚綸:“張大人這話在官場說得通,可在海瑞那裏未必說得通。這個人我知道,自己願做的事誰也擋不住。自己不願做的事升官可引誘不了他。現在這個情形,以他的誌向,叫他去淳安他應該會慷慨赴之。但有一個字,他越不過去。”

張居正:“哪個字?”

譚綸:“孝!”

這個字確實有分量。裕王、張居正和李妃又怔在那裏。

李妃望著譚綸:“可不可以說仔細些?”

譚綸:“這個海瑞是海南瓊州人,四歲便沒了父親,家貧,全靠母親紡織傭工把他帶大。中秀才、中舉人,慨然有澄清天下之誌,就是科場不順,中不了進士,那份誌氣也便慢慢淡了。現在把那顆心都用在孝養母親上。說來你們不信,都四十出頭的人了,他一個月倒有二十幾個夜間是伺候著老母睡在一室。”

“他沒有娶妻嗎?”李妃有些好奇,問道。

譚綸:“王妃問的正是要緊的地方了。他海門三代單傳,怎能不娶妻?可到現在還隻生了一個女兒。因此,要是叫他此時任淳安知縣,很有可能便是壯士一去,風蕭水寒!無論是奉養老母,還是為海門添嗣續後,‘孝’之一道,他便都盡不了了。”

李妃、裕王和張居正都沉默了。

“寫封信,連同吏部的調令一起送去,叫他移孝作忠!”張居正鏗鏘地說道。

裕王和李妃又都深深地望著譚綸。

譚綸出神地想了少頃:“信可以寫,能不能說動他,我可沒底……”

張居正:“一起寫,我來給你磨墨!”說著,就向西牆邊的書案走去。

12?北京戶部

“我們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高拱將一紙文書遞給胡宗憲,“你拿著這個到江蘇,能借多少糧就借多少糧吧。”

胡宗憲慢慢接過那紙文書,折成兩折放到懷中:“明天我就回浙江了。該說的我都說了,該做的我還會去做。徐閣老、高大人,我隻想再說一句,浙江田少人多,倭匪猖獗,可每年給朝廷上的賦稅卻占了天下的七分有一。你們在朝堂上,多念著點浙江吧。”

徐階和高拱的神色也立刻凝重起來,對望了一眼。

徐階:“汝貞,你的難,我們知道。老夫也送你一句話,大風吹倒梧桐樹,自有旁人論短長。你有這個心,必有這個果。好自為之吧。”

胡宗憲深深一揖:“多謝徐閣老教誨。”

13?裕王府寢宮

譚綸在案頭上寫著信,張居正站在他身邊盯著看。裕王和李妃還坐在那裏,靜靜地等著。

“這段話寫得沒力。”張居正打斷了譚綸,“這幾句我來說,你寫。”

裕王和李妃都望向了張居正,張居正開始踱起步來,語調鏗鏘地述道:“公夙有澄清天下之誌,拯救萬民之心。然公四十尚未仕,抱璧向隅,天下果無識和氏者乎?其蒼天有意使大器成於今日乎?今淳安數十萬生民於水火中望公如大旱之望雲霓,如孤兒之望父母!豺虎遍地,公之寶劍尚沉睡於鞘中,抑或寧斷於猛獸之頸歟!公果殉國於浙,則公之母實為天下人之母!公之女實為天下人之女!孰雲海門無後,公之香火,海門之姓字,必將綿延於廟堂而千秋萬代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