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進攻滁州的路上,有一個叫李士元的歙(shè)縣(今屬安徽省黃山市)人前來求見,他就是日後大名鼎鼎的李善長(據俞本《明興野記》載,李士元於龍鳳二年改名為善長)。李善長頭腦清楚,善於料事。“少有誌計,讀書粗持文墨”,“習法家言,策事多中”,聽說朱元璋帶兵路過,“謁道旁”求見,想看看這個人是不是個能成事兒的主兒。朱元璋和他一見如故,聊得十分投機。李善長說,我看到您,馬上想起一個人來。
朱元璋問:誰?
李善長說:漢高祖劉邦!他和您一樣,也是起自草野,現在的形勢,和當初的漢高祖劉邦差不多:
秦亂,漢高起布衣,豁達大度,知人善任,不嗜殺人,五載成帝業。今元綱既紊,天下土崩瓦解。公濠產,距沛不遠。山川王氣,公當受之。法其所為,天下不足定也。
朱元璋也聽說過劉邦這個麼人,不過從來沒有想到過這個人和自己有什麼關係。聽李善長這麼一說,他茅塞頓開,連連點頭“稱善”。知識分子的種種建議讓還在黑暗中摸索的他如同遇到明燈,通往皇位的道路在他頭腦中一下子清晰起來。他任命李善長為掌書記,從此將劉邦視為自己的偶像,開始不斷鑽研他的事跡。
通過與讀書人的交往,朱元璋深刻地認識到,“知識就是力量”,知識分子眼界寬,計謀多,用之則為力,驅之則為敵。而且這些人在地方上往往影響巨大,“能左右一方老百姓的態度。把他們爭取過來,一方百姓也就跟著過來了”。隨著和讀書人的接觸多了,他也知道請讀書人成本不高:隻要客氣點,給足他們麵子,讓他們吃得好穿得好,再給個虛職,他們就會感激涕零,為你賣命。“費得不多,賺頭極大,真是劃算的買賣。”因此,嚐到了甜頭的他一路征戰過程中,遇到讀書人,就盡力延攬。甚至在手下的將領出征時,他也經常囑咐他們,聽說哪個地方有知名的讀書人,一定要把他們帶回朱元璋這裏。有時,還派專人攜帶大量金銀財寶,四處打聽哪有讀書人。
徽州老儒朱升學名很大,攻打皖南時,朱元璋仿效劉備三顧茅廬,“微服從連嶺出石門,親臨其室”,向他請教奪天下大計。結果朱升說出了一句名言:“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
朱元璋聽人說,鎮江有個讀書人叫秦從龍,學問很大。徐達出征鎮江的時候,朱元璋特地交代要他去拜訪此人。徐達找到秦從龍後,朱元璋又親派自己的侄兒朱文正和外甥朱文忠帶著大批白銀、綢緞前去禮聘。秦從龍來到南京後,朱元璋特意到城門外迎接,安排他和自己住在一處,“朝夕訪以時政”,“事無大小,悉與谘謀”,“稱先生而不名”。每年到秦從龍生日之際,朱元璋“皆有贈遺,或親至其家,與之燕飲,禮遇甚厚”。這些做法傳出去,廣大知識分子深受感動。
當時的讀書人,大多數曾與農民軍為敵,對朱元璋既疑且懼。朱元璋特地宣布:“吾當以投誠為誠,不以前過為過”,隻要誠心歸附,一概既往不咎。還有一些知識分子瞧不起他這個出身寒微的山大王,嫌紅巾軍氣味不對,躲在山裏不肯出來。朱元璋也不以為忤,而是愈加低聲下氣千方百計,絕不放棄。
當浙東大部平定之後,名士劉基(劉伯溫)“自以仕元,恥為他人用”,說什麼也不肯出來為朱元璋所用。朱元璋叫處州總製孫炎派人去力請,孫炎於是寫了一封洋洋數千言的信,反複說明利害,非要他出山不可,又叫他的朋友陶安和宋濂分別贈詩勸說。劉基實在沒有辦法,這才勉強出山。龍鳳六年三月,他與宋濂、葉琛、章溢三位名士一起來到應天,朱元璋大喜過望說:“我為天下屈四先生耳!”下令在自己住宅西邊蓋了一座禮賢館,把他們請到那兒去住。跟劉基說話,從來都稱“老先生”,在給劉基的信中這樣開頭:“元璋頓首奉書伯溫老先生閣下”(《慰劉基書》、《諭劉基書》等,見《全明文》),語氣恭敬虔誠得無以複加。
朱元璋的知識分子工作,做得很到位。他的謙虛、熱情、耐心、豪爽、推心置腹傾倒了大批文化人。許多亂世中生計斷絕的讀書人,本來通過朱元璋軍“不嗜殺人”這一跡象就已經看到了“做穩了奴隸”的希望。如今又得知朱元璋喜歡親近讀書人,便有許多人來投奔,指望依靠朱元璋,重建三綱五常的理想社會。朱元璋的投入獲得了百倍、千倍的回報,他們不斷對朱講解各種道理,聽得朱喜不自勝。朱元璋說:“我讀書,常常從中受益……讀書明理,讓人在日常事務中能用道理去分判,可以叫人少犯錯誤。”評論者多認為,朱元璋的知識分子政策是他最終從群雄中脫穎而出的根本。比如方孝孺就說,元末“地大兵強,據名號以雄視中國者十餘人,皆莫能得士;太祖高皇帝定都金陵,獨能聘至太史金華公(宋濂)而賓禮之……識者已謂天下不足平”。
正是因為知道讀書人的作用如此巨大,所以在自己大力招攬任用讀書人的同時,朱元璋又製定了一項特殊的政策:不許自己的部下隨意任用讀書人。他時時刻刻提防自己的將官們和知識分子勾結,因此規定,所有前來投奔的儒士,一律由他親自考察任用,“禁諸將擅用”。他生怕讀書人使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將軍們大腦開了竅,特意規定:“所克城池,令將官守之,勿令儒者在左右議論古今。止設一吏,管辦文書,有差失,罪獨坐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