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不在的皇權
小時候,朱元璋最常玩的遊戲之一是做皇帝。這給朱元璋灰暗的兒童時代帶來了很大快樂。在遊戲中他至高無上,無所不能,一切都在他的絕對主宰之下。做這種肆無忌憚的遊戲時他絕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真的登上皇位,不過,下層文化中對於“皇帝”的種種幻想被他深深吸納進意識深處。
自身權利極度貧乏的底層民眾,在幻想中把皇帝的權威誇大到無限的程度,就像以為皇帝成天在深宮裏吃豬肉燉粉條一樣,他們也同樣認為做皇帝就是不受任何拘束,沒有任何限製,高高在上,隨心所欲。民間傳說中,總有類似的故事:某個卑賤的下人,因為皇帝酒後一句口誤,封他為某某王或者某某候,就真的成了王侯,因為天子口中無戲言。
當真的做了皇帝時,朱元璋強橫潑辣的舉措證明他確實是按照一個放牛娃對“皇帝”一職的理解去履行職責的。事實上,曆史上的皇權從來不是無限的,而是受到分權製、基層自治、個人能力等重重因素的製約。
在許多朝代,皇帝隻管重大國策,日常政務由丞相等高級官員代理。
唐朝的門下省可以駁回皇帝明顯不合理的詔令,宋朝的參知政事可以扣留皇帝的手詔三日不傳達。由於技術原因,大部分朝代裏政府權力隻能抵達縣一級,縣以下要靠鄉紳協助進行鄉村自治。唯有在朱元璋時代,皇權實現了有史以來最大的擴張。皇權的觸角如傳說中巨型章魚那恐怖的腕足一樣,突破了所有限製,伸入民間社會的每一個角落,大明天下的每一間草房,甚至每一個百姓的大腦。
朱元璋最擔心的事
大明王朝建立初期,有太多的社會現象令朱元璋不滿。
十多年的亂世對人道德操守的摧破作用,朱元璋深有感受。他說:“民經世亂,欲度兵荒,務習奸猾,至難齊也。”天下大亂之際,暴力成了生存的理由,自私、狡猾、殘忍是經過一次次生死劫難而幸存下來的人的必備品質,朱元璋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而善良懦弱的順民則大多遭遇悲慘。
經過十多年的戰爭,老百姓“為奸頑之人所引誘”,“天下風移俗變”,漢人身上淪喪已久的野性初步覺醒,民風漸趨強悍,順民品質嚴重退化,這是最令朱元璋擔心的事。
朱元璋知道,馴化人的精神遠比控製他的身體要難。因此,最嚴重的問題是教育百姓。尚未建國之時,朱元璋就曾經對劉基指出“正人心”的重要性:
“天下大亂之後,法度縱弛,當然要重新修訂,使紀綱正而條目舉。然而比這更重要的是明禮義,正人心,厚風俗,這才是治天下的根本。”
他用精妙的比喻,滿懷信心地說明改造百姓性格的可行性:“剽悍驕暴,不守王法,並非天下人的本性,而是在亂世中養成的不良習氣。如果有效地化民成俗,統一民眾的思想,則剽悍者可以變得善柔,驕暴者可以變得循帖。這就好比那狂暴的劣馬,如果調馭有道,久則自然馴熟。”
因此,在百端待舉、百廢待興的立國之初,朱元璋就把“化民成俗”放到一個至關重要的位置,為此調動大量行政資源,花費了巨大的心血。
洪武朝的流動宣傳員
朱元璋“化民成俗”的思路極富前瞻性和現代性。
開國不久,朱元璋出台了“申明亭學習製度”。
洪武五年,朱元璋命全國各鄉各裏都在村頭街尾建造兩個亭子,一個叫做“申明亭”,一個叫做“旌善亭”。前者是召集大家來深入學習皇帝諭旨的地方;後者則類似今天的光榮榜,是為了表揚各村各鄉湧現出的好人好事、揭露各地出現的惡人惡事。“凡民間有孝子、順孫、義夫、節婦,皆書其實行,揭於其中。”目的是宣傳高尚行為,批評錯誤觀念,幫助人們辨別是非,抵製假惡醜。
為了發揮兩亭的作用,朱元璋規定,每一百戶人家(即每裏)推選一位年高有德之人掌管其事,曰老人。老人每個月的初一十五,都要把全村百姓召集到申明亭來參加學習,主要是宣讀並講解《大誥》、《大明律》、《教民榜》,把皇帝的聖旨和身邊發生的事例結合起來,深入宣傳,使全裏人戶知法畏法,不敢犯法。
另外,老人的一項重要任務是講說《宣諭》。朱元璋每個月都要親自寫作《宣諭》一道,提醒百姓在每個月應做的事,由順天府發出,以達於天下每縣每鄉。比如六月份老百姓應繳夏稅了,《宣諭》即提醒眾人須“各守本分,納糧當差”。這一製度成為大明祖製,被後代皇帝繼承了下去。
今天當有重大法規政策出台時,我們在一些城市街頭尚能看到流動宣傳車上架著喇叭,大聲宣讀。殊不知這一做法的專利權也屬於朱元璋。洪武三十年,朱元璋要求每村每裏應該選派一名聲音洪亮的老人,手裏搖動一個裝有木舌的銅鈴,每五天一次,在五更時分,行走在鄉村的街道上,大聲朗誦“六諭”,即朱元璋苦心想出來的六句話:“孝順父母,尊敬長上,和睦鄉裏,教訓子孫,各安生理,毋作非為。”這個流動宣傳員的作用是讓農民們在潛移默化中接受啟發和教育,以提高思想道德水平。
正如一部方誌中所說:
洪武初年,皇上親製諭俗“六諭”,令老人執木鐸,於每月朔望及每日五更天將明之時,朗誦於通衢,使老百姓在夜氣清明之際,忽聞此語,冷然省惕,湔洗前非,堅其善行,聖王愛人之心至無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