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七年,朱元璋的一位貴妃去世。貴妃相對皇後,是小老婆。按古禮,庶母死,子孫不需服喪。朱元璋十分喜歡這位妃子,要求孩子給她服喪。文臣們紛紛上書,反對他更改古禮,朱元璋因此寫了篇《孝慈錄·序》,大罵這些知識分子“迂儒”。說他們隻知道死讀書,讀死書,以古非今,而不知道審時度勢,現實靈活地處理問題:
今之迂儒,止知其一,不知其二,是古非今,昭然矣。
又說,這些人其實不過是一群廢物,做不出什麼好事來,警告後世君主不要過於聽信他們:
朕觀宮生之君,好內山林之士,任為股肱爪牙,暴貴其身,致君牽製文義,優遊不斷,國之危亡,非迂儒者誰?其喪禮之論,時文之變態,儒乃不能審勢而製宜,是古非今,灼見其情,甚不難矣。
通過這些痛快淋漓的斥罵,朱元璋將那些“山林之士”貶低成一群廢物,警告後世君主不要過於聽信他們,以防“牽製文義,優遊不斷”。這裏麵,有對知識分子弱點的灼見,更多的是一竿子打死的偏見。
不但對知識分子的政治能力不屑一顧,對於文人學士們的文字本行,朱元璋也越來越敢於評頭品足,揮斥方遒。朱元璋雖然中年之後才開始學習寫文章,但因天分不錯,常有出色之作。他的一些文字雖粗頭亂服,卻風格獨特豪邁,氣勢吞吐千古,在古今帝王中獨樹一幟,他也頗以此自矜。洪武七年,朱元璋舉行詩文大會,命文臣們作《閱江樓記》。讀完之後無一當意者,於是親自動手,寫了兩篇,給文臣們做示範。
大臣們當然讚頌佩服不已,朱元璋照單全收,洋洋自得地登上了大明第一文學家的寶座。不久之後,對當代文壇第一人的地位也不滿意了,寫了《駁韓愈頌伯夷文》、《辨韓愈訟風伯文》等文章,開始對中國文學史的顯赫人物韓愈、柳宗元大加批駁,說韓愈對於“格物致知,尚未審其情”,說這些文人隻會講究詞藻,不通人情物理。儼然以帝王之尊,指導天下文人如何寫作,文章強詞奪理,滿紙咄咄逼人的霸氣,高己卑人、予智予雄於此達到了極點。
洪武朝的敏感詞
第三個階段,則是一邊任用,一邊殘殺。
在統治前期,朱元璋極少殺文臣。到了洪武中期,天下已如磐石之安,朱元璋對自己的流氓本性不再刻意壓製。他對文臣,一方麵要任用他們安邦治國;另一方麵,因為知識分子到處都是,用不過來,稍不高興,就隨手殺掉,毫不可惜。
洪武九年十二月,刑部主事茹太素上萬言書直陳時務,朱元璋叫中書郎王敏將萬言書讀給他聽,一開頭茹太素說了一大堆套話,讓朱元璋十分討厭,把茹太素叫進宮,按在地上痛打了一頓。第二天晚上,又叫人接著念茹太素的萬言書,聽到後麵有四件事可行,這才把茹太素放了,說你的錯誤在於文章寫得太長,其實五百個字就足夠了。
過了幾年,茹太素當到戶部尚書,仍然愛提意見,因而“屢瀕於罪”。
一天,朱元璋在便殿宴請茹太素,給茹太素倒了一杯酒,吟詩說:“金杯同汝飲,白刃不相饒。”茹太素磕頭致謝,續韻吟道:“丹誠圖報國,不避聖心焦。”朱元璋聽了,不禁為之惻然。但不久,還是找借口把茹太素處死了。
洪武十五年(公元1382年)四月,朱元璋設置僧司機構,大力崇佛。大理寺卿李仕魯是頗著聲名的程朱理學家,對皇上崇佛的舉措頗不以為然,勸朱元璋崇儒辟佛,朱元璋不從,他一氣之下,把手中的朝笏扔到地上。朱元璋大怒,叫武士當場把他摔死在台階下麵。
同州進士王樸性格耿直,最愛直言極諫,有時見自己的諫言未被接受,還當麵和朱元璋展開辯論。朱元璋開始幾次對他的敢言勁頭表示欣賞,後來次數多了不勝其煩,把他殺頭了事。王樸根本不了解自己這類知識分子在皇帝心中無足輕重的地位,路過史館,還高聲呼喊:“學士劉三吾誌之:某年月日,皇帝殺無罪禦史樸也!”
除了這類因為頂撞進諫而死者外,更多的知識分子死於朱元璋的文字獄。雖然朱元璋越來越看不起知識分子,但他對知識分子的防範戒備心理卻絲毫沒有放鬆,起因是“士誠小人”這個典故。
洪武初年,因為不滿朱元璋重文輕武,有一位武臣對朱元璋大講知識分子的壞處。他說這些人心胸狹窄,嘴巴刻薄,經常變著法地罵人:“讀書人用心歹毒,特擅譏訕,如不警覺,即受其愚弄。如張九四(張士誠原名)優禮文人,請他們給自己改名,哪成想他們竟給他取名為‘士誠’。”
朱元璋說,這名字很好啊?有什麼毛病?
武臣說:毛病大了去了。我的幕僚跟我講,《孟子》上說了,士,誠小人也。這是罵張士誠小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