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來想把父母的遺骸起出來,找個好地方另葬,但是博士官許存仁和起居注官王禕極力反對。他們說主公能有今日,顯然是因為父母的墳風水好,要是起墳改葬,恐泄山川靈氣。朱元璋一聽有理,於是下令就地培土,“增土以倍其封”。
再回到村子,鄉親們已經從留在村中的侍衛那裏知道,如今的重八,現在已經是“吳王”,不久之後就是皇帝。再見到朱元璋,大家撲通一下,都跪了下來。朱元璋命大家起來,他們起來後也都麵帶拘謹,不敢說笑了。朱元璋和他們細話家常,問他們這些年的境況,才得知村中人一多半兒死了,剩下的也都逃走。濠州的戰爭剛剛停止,大家都指望今年能過個太平年。
朱元璋宣布,任命和自己同來的劉英與曹秀為守陵官,全權負責守護皇陵之責,又宣布賜給這二十戶鄉親每戶視人口多少二十到三十頃地,免十年錢糧。朱元璋說,你們這二十戶,以後就不用種地了,地佃給別人種,你們專門幫我看守祖墳,我立你們為陵戶,幫我照料祭祀之事,不要你們出錢,祭祀過後的豬羊,就給你們吃了!以後你們每日間,隻要收收租子,吃吃酒,快快活活度日罷!
大家又紛紛趴到地下,結結實實給朱元璋叩了幾個頭。
朱元璋環顧鄉親,發現和剛才比,少了一人:前地主劉德。
當年仇人劉德
從南京出發之前,朱元璋頭腦中就一直在想,那個劉德如今怎麼樣了?
在劉德家裏叩頭求地的情景,是朱元璋生命中最大的恥辱。
剛才那二十多戶之中,他注意到了劉德。當年那個精壯富態的劉德,如今也已經蒼然老矣。在那時的朱元璋眼裏,劉德就是村中最大的成功人士,舉手投足,派頭十足,讓朱元璋十分敬畏。如今看起來,不過是個又老又猥瑣的沒見過世麵的鄉間老頭。
聽到朱元璋如今已經是吳王,劉德心裏忐忑起來。朱元璋再次回村,他躲在家裏,不敢出門。
朱元璋派人把他叫了過來。大家心裏都緊了一下。誰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而朱元璋這些年,可是以殺人為業。
劉德跪倒在朱元璋麵前,一邊磕頭一邊口中叨念:主上開恩,恕小的當年有眼不識泰山吧!可憐小的如今也一把年紀了吧!
朱元璋親自上前,把他從地上拉起來,說:你不用害怕。當年之事,我不會計較。“此恒情耳,不必問。吾貧時,爾豈知今日為天子耶!”(《國榷》卷一)嫌貧愛富,這是人之常情,我不和你計較。那時候你怎麼知道我會當天子!同時還宣布,賜給劉德三十頃田。
在場之人,無不為朱元璋的寬容大度所感動。起居注官忙把這段話記載下來,他知道,這必將成為一樁曆史佳話。
其實這一刻的一舉一動每一句話,朱元璋在離開南京前就籌算好了。
朱元璋處處模仿漢高祖劉邦,對劉邦樣樣都佩服,但是對劉邦“羹頡侯”一事,卻一直大不以為然。
由貧賤起身的人,總有相似的尷尬。年輕時的劉邦喜歡帶著酒肉朋友到哥嫂家蹭吃蹭喝,喝酒吹牛。時間長了,嫂子難免不願意。有一天,劉邦和一幫小兄弟走進家門,卻聽到嫂子拿鍋鏟狠狠鏟鍋的聲音,那意思是告訴他,鍋裏沒飯了,到別處去蹭吧,把劉邦弄得臉沒處放,從此便留下了“擊釜之怨”。當了皇帝之後,他大封近親為王為侯,但唯獨就是不封大哥大嫂的獨子劉信。直到太上皇劉瑞親自說情,劉邦才決定封他為侯,但在下旨時,卻頒了一個刻薄的封號:“羹頡侯”。“羹頡”之意是“飯沒了”。
即將開國的朱元璋,期望著以史上最偉大的皇帝形象進入曆史,因此他對自己一舉手一投足都很重視。朱元璋認為:“論高祖豁達大度,世鹹知之,然其記五嫂之怨而封其子為羹頡侯……則度量亦未弘矣。”也就是說,劉邦本是寬懷大度之人,卻因為這樁小事破壞了形象,十分不值。帝王形象無小事,越是戲劇性的小事,越是人們津津樂道的環節。
在離開家鄉前,朱元璋命人從外麵采買食物,請鄉親父老痛痛快快吃了一頓。史載朱元璋在宴會上向鄉親們發表了如下重要講話:“吾與諸父老不相見久矣。今還故鄉,念父老鄉人罹兵難以來,未遂生息,吾甚憫焉。”並囑咐道:“鄉人耕作交易,且令無遠出,濱淮諸郡尚有寇兵,恐為所抄掠。
父老等亦自愛,以樂高年。”據說鄉親們異口同聲答道:“久苦兵爭,莫獲寧居。今賴主上威德,各得安息,勞主上憂念。”
窮鄉僻壤差點成為首都
朱元璋對家鄉的情感確實非常深厚。他就是鳳陽這片土地上長出來的一棵植物。在戎馬倥傯之中,他時刻感受著人性的冷酷,但是一旦回到這貧瘠的故鄉,他馬上感覺一切都是那麼熨帖,那麼踏實。故鄉那熟悉的一草一木和鄉親們對他的真摯情感,構成了一個巨大的自然“子宮”,讓他在這裏感覺最安全、最舒服。
洪武元年,大明開國,定都應天,也就是今天的南京。然而不久之後,朱元璋就提出一個令大臣們十分震驚的計劃:把帝國的首都設在老家鳳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