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時期,江南某些地區,“有一裏僅存四五甲者,有一甲止存一二口者”(《天下郡國利病書》卷三十三)。
明末陝西的情況,“有一裏一百一十戶內,止存十餘戶者,有一甲十一戶內,止存十餘丁者,有數甲全逃者”(《皇明經世文編》卷一○五,議複陝西事宜疏)。
由於這種情況,人們開始稱黃冊為“偽冊”:
國初田糧皆有定數;自洪武以來,凡幾造黃冊矣,然今之糧皆洪武初年之糧,而今之田則十二三耗,非拱武矣……又況猾民作奸,乃有飛灑、詭寄、虛懸諸弊,故無田之家而冊乃有田,有田之家冊乃無田,其輕重多寡,皆非的數;名為黃冊,實為偽冊也。(《天下郡國利病書》
卷八十六)這個時期的黃冊,早已完全喪失了管理戶口和合理征收賦役的作用。
每見十年大造,費民間無限金錢,不過置之高閣。(《皇朝經世文編》卷二十九)官府每當奉命造冊的時候,照例是一再拖延,直到拖無可拖時便敷衍塞責,照抄舊冊,一字不改,“天下大造黃冊,率皆謄寫舊本,無一實數”
(《後湖誌》卷十)。後湖黃冊庫人員把有些地區送解來的新冊與上次舊冊查對,竟發現在丁口、事產、開除、實在各個方麵,新舊兩冊完全相同,也有一些在新黃冊中仍然登記的人戶,其實早在一百數十年前便已全戶死絕,在曆屆黃冊內也注明是絕戶,但每年還是要照抄一遍,下注“絕戶,事產俱無”。不敢把這些戶從冊籍上勾除掉,為的是怕被後湖黃冊庫查駁。
更滑稽的是,有些地區的黃冊上所記的人丁不少是年達百歲以上的。
據計算,萬曆十一年(公元1582年),僅揚州府興化縣一縣之內,即有百歲以上人口的戶達三千七百餘戶之多,每戶往往又有這樣的老人一二人甚至多人,其中有人無產的又有二千九百餘戶(《後湖誌》卷十)。這種怪事,顯然是由於造冊人員一味抄謄舊冊,每次普遍遞加十歲而造成的。清初順治十三年(公元1656年),戶部尚書孫廷經還向順治帝報告過,明末有些黃冊所開人戶姓名及其事產,仍然是明初洪武年間的姓名和數目。
既然黃冊已逐漸喪失價值,於是就出現了一套專供州縣衙門實際應用,而又不往上報的冊籍,當時叫實征文冊,或叫實征黃冊,也有叫做白冊的。
《古今圖書集成》就當時的情況說:
所謂黃冊,隻取應虛文,非其實矣。有司征稅編搖,自為一冊,曰白冊。(《戶口總編》卷十八)最後,明王朝不得不以一條鞭法①在全國範圍內取代了黃冊製度。隨著一條鞭法的實行,黃冊製度本可以壽終正寢,但在“祖宗舊製”的威力之下,黃冊每年依然按照舊例層層編造上送。黃冊製度不再有任何積極意義,剩下的完全是弊端和禍害。它從編造、申解、保管、查駁到補造這一係列過程,也就退化成一個徹底的反複科斂舞弊的過程。
①一條鞭法:將原來的田賦、徭役和雜稅合並起來,折成銀兩,分攤到田畝上。
黃冊的最終命運
明朝滅亡之後,弘光小朝廷終於發現了黃冊的用處:他們把這些檔案用做了造甲和火藥的原料。
這一發現並沒有挽救南明政權。清軍大舉南下,輕而易舉地攻占了南京。他們帶著濃厚的好奇心,參觀了這個充滿傳說的黃冊庫。他們驚訝地發現,盡管明朝在崇禎十七年就滅亡了,但黃冊庫中最後記載的,居然是崇禎二十四年的戶口人丁數字。原來這是崇禎十五年最後一次編造的黃冊中,各地官員為了省事預造出來的。這成了人們歎息明朝的一個最好例證。
曾經是人類曆史上最大檔案館的黃冊庫至此灰飛煙滅,以致後世學者要研究這一著名製度時,幾乎找不到一本存世的黃冊。而2010年初我慕名去玄武湖參觀“黃冊庫舊址”時,發現那裏隻有一棟現代的粗糙的鋼筋混凝土仿古小樓,裏麵陳列了幾張質量很差的史料圖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