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後記 我的文學青年生涯(1)(2 / 3)

半年時間裏,我寫出了《蒙古無邊》、《無處收留:吳三桂》等好幾篇很長的散文。其中我自己最喜歡的是《無處收留:吳三桂》這一篇。

對吳三桂感興趣,是因為讀了一本很薄的小書《叛臣吳三桂》,我發現,這個被嚴重臉譜化的人,年輕時居然是以“孝勇”聞名天下的。青年吳三桂是個美男子,下馬彬彬有禮,上馬武勇過人,頗為時人稱許。從道德至高點走到一叛再叛擒“舊主”以事新主,他經曆了什麼樣的精神地震和靈魂撕裂?我又買到劉鳳雲教授寫的另一本書《清代三藩研究》,找了當時能找到的所有與吳三桂及那個時代有關的資料,從材料碎片中一點點複原吳三桂在重壓之下如同蝸牛一樣一層一層脫去道德麵具的精神曆程。

從文體上,它非驢非馬,不是純粹的散文,也稱不上小說。它是一種敘述和思考的雜糅,是一種合金體的怪物。後來還是評論家們給這一類東西定義為“跨文體寫作”。後來有人說:“張宏傑的寫作在一定程度上是典型的跨文體寫作,摻雜了大量小說式、曆史報告文學式、甚至心理分析式的寫法。”

我對這篇東西相當滿意,認為我可以開始文學青年的第二個規定動作了:投稿。

那個時候要成為“作家”,必須向文學雜誌投稿。文學雜誌是通向文壇的獨木橋。網絡那時剛剛興起,網絡文學這個名詞還沒出現。每一個“文學青年”,都先要在文學期刊上“露臉”。一般的路數是先在“省市級”文學期刊上“嶄露頭角”,然後在“國家級期刊”上引起關注。這樣,你就有機會參加各種筆會采風之類的文學活動,有資格加入市、省乃至中國作家協會。接下來你的奮鬥目標就是被一些知名評論家評論和文學權威認可,獲得一些“省級”乃至“國家級”文學獎項,這樣你就會在作家協會體係內混到一個“官位”,比如某市作家協會主席、某省作家協會副主席。這樣你就算是功成名就,可以被稱為“知名作家”,有資格出席“中國作協全國代表大會”或者“全國青年作家創作會議”之類的榮譽性大會,享受各級作協組織的免費出國采風交流之類的活動。這是彼時一個正常文學青年的作家之路。

那時候,人們做夢也想不到,十年後會有很多人比如當年明月,隻須把文字發到網上,就有可能被廣大網民關注,成為風行海內的暢銷書作家。更想不到,一個少年韓寒,居然拒絕了進入作協的邀請。

那麼換句話說,在我開始寫作的時候,文學雜誌的編輯、文學評論者和文學權威,是一個文學青年成功道路上的三道閘門,你必須一一攻克。首先要做的,當然是先敲開文學雜誌的大門。作為文學體製的一部分,到今天為止,全國各省都會有至少一本“純文學期刊”。按照“文學圈兒”內的標準,文學期刊大致可以分為兩級。一級是“省級”,比如遼寧的《鴨綠江》、黑龍江的《北方文學》,這些刊物影響比較有限,換種說法可以叫二流的文學期刊。另一級是“國家級”,其中也包括一些影響很大的地方刊物。大致有《收獲》、《當代》、《十月》、《大家》、《鍾山》、《天涯》、《人民文學》、《花城》、《作家》……大家心中公認的第一位,當然是《收獲》。

和一般文學青年先從“省級期刊”投起不同,我第一次投稿,就把那篇《無處收留》投給了《收獲》。

我決心要用這篇作品作為開頭炮,轟開我的“作家”之路。相比當時文學刊物上的其他“文化散文”,我自認為這篇東西絕不遜色。我莫名其妙地相信,它一定會得到編輯們的好評。稿件寄走後,我不停地幻想著這個大信封在收獲雜誌社內會遇到什麼樣的命運。我幻想著某天早晨,一位編輯打著哈欠漫不經心地打開這個信封,讀了幾段,他坐直了身子,又讀了幾頁,他拍著桌子,大呼小叫,連呼其他編輯來看……我幻想著這篇作品使中國文壇知道了有一個叫張宏傑的二十四歲的“青年作家”,比餘秋雨更善於講述曆史中的人性……我幻想著我的生活軌跡將從此變樣。收到稿費、參加各種筆會、同事們刮目相看的目光、逃離這無聊的工作……通過寫作改變命運,是那個時代屢見不鮮的傳奇。

投出去的半個月後開始,我就經常去單位的傳達室。但是直到第三個月頭上,還是沒有任何回音。雖然沒投過稿,但是長年閱讀文學雜誌,我有大量的文學常識。我知道文學刊物的審稿期限是三個月。

我並沒有絲毫氣餒。雖然放任自己的幻想,但我其實一開始就將寫作之路上的困難預想得很充分:我把它當成了考驗一個人意誌和能力的英雄事業,而英雄事業不太可能一帆風順。我讀過許多作家傳記,那些作家投稿屢屢被拒的故事令我印象非常深刻。特別是《馬丁·伊登》中那艱難卓絕的戲劇性的奮鬥生涯每每令我激動感慨。第一次投稿就投給了心目中最好的刊物,其實更多的是出於一種試試看的心理。沒反應沒關係,一流文學雜誌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