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後記 我的文學青年生涯(2)(1 / 3)

不過,這一知識對我並沒有什麼影響。在那之後,直到今天,在通常情況下,我仍然堅持“自發投稿”(雖然今天我已經基本不投稿了)。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認為這是“正確”的,這是我少年時代夢想的一部分。當然,也如以前一樣,直到今天,我的“自發投稿”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沒有回音。

這反應了我性格中的某種“心理疾病”,我沒法治愈它。

《蒙古無邊》的發表,標誌著我“走上了文學之路”。也算是“國家級刊物”的《青年文學》也接受我的“自然來稿”,發表了我的第一篇也是迄今為止唯一一篇小說《說話算話》,我還記得給我回信的編輯叫陳錕。再後來,《散文選刊》選載了我在《鴨綠江》上的散文。被選載,也算是某種形式的被承認。我陸陸續續在省級文學期刊上發表了一些作品。然後,我被省作協“發現”,參加了省文學院的“青年作家培訓班”。在那之後,我又成為“省文學院合同製作家”。這是各省“鼓勵文學創作”的通行作法:省作協在全省範圍內挑選十多名最有實力最能出“成果”的中青年作家,與之簽約,按照你每年在“省級”、“國家級”刊物上的發表量以及被轉載的數量,會給予一定津貼。在一省的文學界,這算是一種比較重要的認可。也就是說,我確乎已經是“青年作家”了。

但是,我仍然沒能把《無處收留》發表在“一流”刊物上。這是我的一個心結。我一直沒有放棄努力。這篇稿子一天也沒停地在郵路上奔波。又一個編輯給我回音了。在《大家》退稿之後不久,《花城》的一位叫文能的編輯給我來了用稿信。這封用稿信明確講,將於明年刊發。

到了年底,文能的第二封信來了:“你的稿件本已確定刊發,但是我因個人原因,將調離雜誌社,加上雜誌社內部關係複雜,因此此稿也無法用了。我已經將它推薦給了其他刊物,請相信這是一篇好作品,肯定能發出來。”

過了幾個月,《天涯》雜誌李少君的一封回信證明文能先生確實在努力幫我的忙:“文能轉過來你一篇關於吳三桂的文章。我們看過,認為很好,本來是可以在《天涯》發的,但太長了。你功底、文筆都不錯,有什麼其他稿可以寄些來。這篇你可以寄給《收獲》看看,他們應該是可以發的。”

……直到二OO一年,我已經出版了第一本散文集之後的第二年的夏天,到遼寧文學院開會。我幾乎已經忘了有一篇稿子還漂在路上這件事,直到文學院一位工作人員把一本已經磨破邊了的牛皮紙信封扔給我:“請客吧!給你的雜誌,寄到這來了。”

是二OO一年第一期的《鍾山》,目錄欄中赫然寫著:“《無處收留》,張宏傑”。因為彼時我已經是“遼寧文學院合同製作家”,所以雜誌被莫名其妙地寄到了這裏。雜誌裏還夾著一封信,主編傅曉虹說,是文能轉給她的稿子。

這篇文章一刻不停地在路上奔走了五年,這五年,我由二十四歲變成年近三十,它則餐風宿露,不眠不休,撞過了十幾家雜誌的大門,最終,到底在一本“一流刊物”上露麵了。我終於對得起它了。(到今天為止,我也沒見過文能先生,甚至沒通過一次電話。我不知道他現在在什麼地方工作,還是已經退休了。)我打開雜誌,將這篇《無處收留》從頭到尾一字不落地又讀了一遍。我記得大學期間我在《鍾山》上讀到的大量好東西:蘇童、餘華、賈平凹、汪曾祺……如今,我隱隱有了與他們,這些我昔日的文學英雄並肩站在一起的感覺。

在此之前,雖然已經發表了很多東西,但是我一直沒有找到當“作家”

的感覺。在我的記憶中,一個真正的作家,是擁有大量讀者的,是會收到如潮反響的。你看那些著名作家的采訪,不是都說某篇作品發表後,會收到一麻袋一麻袋的讀者來信嗎(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細節是其中會掉出漂亮女讀者的照片)可是,沒有任何讀者給過我反饋。也沒有任何評論家者注意過我的存在,甚至我身邊也沒有任何人表示他們讀過我的東西。當然,我的寫作是“秘密進行”的,因為我擔心可能失敗。不過,我期望的是,在我成為作家之後,被身邊的同事和朋友在雜誌上驚訝地發現。現在,我已經“成功”

了,已經是“省文學院合同製作家”了,可似乎從來沒人知道這一點。

我把這歸咎於沒有在“一流期刊”上發表過東西。我特意到單位的圖書室查了一下,裏麵確實沒有訂《鴨綠江》或者《北方文學》之類的省級期刊。

如今,我在《鍾山》上露麵了。圖書室裏確乎有這本雜誌的。那些評論家們肯定也都看這本雜誌。這次,我算是登上文壇,露了臉了吧?

果然,在看到雜誌後的第二個月,我收到了一封讀者來信。這位讀者頗有點不尋常:她是彼時以一本《現代化陷阱》在全國引起反響的學者何清漣。她說,她在《鍾山》上讀到《無處收留》之後感覺非常“震駭”,遂找到主編傅曉虹要到我的聯係方式。她說了很多肯定讚賞的話。她還說,她是先學曆史後學經濟,與我恰好相反。她最後說,她此時“因言賈禍”,情況很不順……總之信寫得很長,隨信還一口氣寄來她的三本書,一本書上題寫了“寶劍贈烈士”五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