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駟大大破例,派出快馬特使,急召函穀關守將司馬錯星夜趕赴鹹陽。
君臣五人會商時,嬴虔滿臉殺氣,申明必須一戰徹底消滅義渠,不留任何後患。至於如何打,他教國尉車英與上大夫景監說話。車英與景監都是謹慎周密的老臣,提出集中秦國五萬新軍,在涇水穀口伏擊義渠的萬全方略。最後,嬴駟看了看剛剛三十歲出頭的司馬錯,道:“司馬將軍以為如何?”
此時的司馬錯,隻是一個函穀關守將,按軍中序列,隻算得一個中級將軍。麵前除了國君,都是秦國軍中的老一代名將,在尋常人看來,這裏根本沒有他說話的資格。可是,見國君垂詢,司馬錯一語驚人:“君上,司馬錯請兵兩萬,一戰痛殲義渠兵。”語氣卻平靜得出奇。一語既出,舉座驚訝。嬴虔沉聲斥責:“司馬錯,你與戎狄打過仗麼,兒戲一般。”車英倒是笑了笑:“司馬錯素來不是輕狂之輩,請君上、太傅聽聽他如何籌劃。”
“君上,司馬錯以為,國尉與上大夫之見,雖則萬全,卻失之遲緩。秦國新軍分駐西部散關,中部藍田、灞水,東部函穀關三處。全部集中到涇水穀口,至少得十日,定然貽誤戰機。其二,義渠所謂十萬大軍,乃舉族出動,徒有其表。真正的兵卒,也就兩萬左右。以我新軍戰力,藍田兩萬步騎足以痛殲,無須大動幹戈。”
“決戰地點?”嬴駟目光炯炯。
“鹹陽北阪。最利於騎兵馳騁。”
“何時?”
“三日之後。義渠兵正好抵達。”
“好!”嬴駟沒有絲毫猶豫,立即拍案定奪,“晉升司馬錯為前軍主將,率兩萬新軍,迎戰義渠!”
嬴駟並沒有將北阪之戰當成一場尋常的戰爭,盡管從實力對比與戰國傳統來說,這確實是一場平淡的小仗。但在嬴駟眼裏,這場北阪之戰卻是大大的不同尋常,根本處便在於它的震懾力與旗幟性。正因為如此,嬴駟不但率領全體官員親臨戰場,形同國君親征,而且強令所有貴胄元老必須到北阪觀戰。
當老甘龍來到北阪時,被一名全身甲胄的宮廷內侍領到了靠近鬆林的一麵山坡上。這麵山坡正好向北,滿滿站著一大片須發花白的貴胄元老,人人都陰沉著臉悄無聲息。見甘龍來了,太廟令杜摯悄悄擠過來低聲道:“老太師你看,王駕親征。”老甘龍冷笑一聲:“打完了再說。”手搭涼棚,眯起了老眼向山塬瞭望。
時當初夏,廣闊的北阪山青草綠。秦軍兩萬已經列好了陣勢--中央是五千步兵列成的一個向內凹陷的弧形壁壘,當先的一道鐵灰色盾牌,就像是一道弧形鐵牆,在正午的太陽下閃爍著一片凜凜青光。弧形大陣的邊緣,立著一麵高約三丈的“秦”字大纛旗,旗下一架高高的雲車,車上站著黑色鬥篷的司馬錯;東邊西邊,各是兩個五千騎兵列成的巨大的黑色方陣;步兵的弧形陣地之後,整肅排列著一百輛戰車和一百麵牛皮大鼓,戰車上站著的卻不是車戰將士,而是嬴駟率領的朝中官員;戰車之後,卻隻有一隊全副戎裝的內侍兵卒,竟沒有任何護衛大軍。
“膽子忒大!”當過戎右將軍的西弧低聲道,“一萬五對十萬?匪夷所思!”
“看看那邊,”曾經是車兵將領的白縉指著那列戰車笑道,“不要護衛大軍,五千步兵能擋住幾萬牛頭兵衝擊?有熱鬧看。”
隻有不懂打仗的老甘龍臉色鐵青,一言不發。他覺得,今日這陣勢很是怪異。秦國新軍至少五萬,連同老軍加緊急征召,湊集十萬大軍不是難事,為何今日隻擺出了一萬五千新軍?有埋伏麼?還是去抄義渠國老窩了?大牛首啊大牛首,你可不能大意也……
正在思忖間,突聞北方沉雷滾動連綿不絕,須臾之間,那道遠遠的青色山梁上煙塵大起,一道黑線在煙塵下隱隱展開。隨著滾滾沉雷的逼近,煙塵變成了彌漫的烏雲,將正午的太陽也遮蓋了。煙塵下的那道黑線越來越粗,終於變成了漫山遍野的人潮與山呼海嘯般的狂野吼叫。遠遠望去,遍野都是牛頭人身,遍野都是彎刀閃亮。當先的一大片野牛狂奔著,絲毫不比戰馬的速度遜色。野牛身上的騎士,也都頂著牛頭,赤膊揮舞著彎刀,一片狂野呐喊。大片的野牛後邊,一麵血紅色的大纛旗在風中舒卷,隱隱可見旗麵的牛頭和旗下的車隊、馱隊與大片紅衣赤膊的長發女人;東西兩翼,則是漫無邊際的牛頭步兵,他們縱躍跳躥呐喊呼叫,仿佛無數的山猴,其快捷不比當先的野牛陣落後多少;最後邊,則是潮水般的“農獵兵”,他們扛著斧頭、鐵耒、鋤頭、柴刀、木棍等各式各樣的兵器,趕著馬車(牛神是不能拉車的),呼嘯呐喊,追趕著前邊的大軍,將無邊的原野淹沒得昏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