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聽得神往,不由夾起一筷入口,略一咀嚼拍案驚歎:“妙哉!仙草也!”
蘇氏三兄弟一齊笑了起來。蘇厲一拍手:“張兄,我給你偷一包苜蓿種,何以謝我?”
“偷?”張儀忍住笑低聲道,“得仙草種一包,我贈你秘典一冊。如何?”
“好!一言為定。”蘇厲轉著眼珠,“大嫂管得緊,不好偷也。”
三人不禁大笑一陣,一起夾出碧綠的苜蓿品嚐,盡皆讚歎不絕。笑語稍歇,蘇秦悠然一笑:“張兄嗬,千裏迢迢從安邑趕來,為了這味野菜麼?”
張儀一聲歎息道:“不瞞蘇兄,我是遇到了難題。家母逼我娶妻,我想避開,又不知該去何方。就想躲過來,也順便聽聽蘇兄高論了。”
“是麼?”蘇秦聞言心中暗笑,知道這個師弟機變過人卻又心高氣傲,即便討教於人也要找出個“順便聽聽”的理由,也不去計較,順著話題問道,“卻不知張兄誌在何方?”
“我想先去齊國,若無甚樂趣,再去楚國。”張儀沒有再提逃婚之事。
“張兄以為,齊國楚國堪成大事?”蘇秦眼睛一亮。
“齊國,田因齊稱王已經三十餘年,民眾富庶,甲兵強盛,國力已經隱隱然居六國之首。乃天下第一可圖大業之邦,自然當前往一遊。至於楚國,數十年雖無戰勝之功,但其地廣人眾,潛力極大,也是可造之國。蘇兄以為如何?”話入正題,張儀很認真。
蘇秦道:“張兄難道對魏國沒有心思?”
張儀道:“說起我這祖國,實在令人感慨萬端。強勢雖在,卻屢遭挫折。被秦國奪回河西之地,又遷都大梁,朝野不思進取,一派奢靡頹廢,令人心寒齒冷也。”
“我倒以為,張兄當從魏國著手。”蘇秦目光炯炯,“奢靡頹廢,人事也。魏國若有大才在位,整飭吏治,掃除奢靡,何愁國力不振?以魏國之根基,一旦振興,雄踞中原,天下何國堪為敵手。張兄生乃魏人,何舍近而求遠?”
“既然如此,蘇兄何不前往魏國?”張儀狡黠地一笑。
“人雲,良馬單槽。我去了魏國,置張兄於何地?”蘇秦還以揶揄的微笑。
張儀哈哈大笑:“如此說來,蘇兄是給張儀留個金飯碗也。”
蘇秦釋然笑道:“豈有此理?原是我不喜歡魏國朝野的風華奢靡之風。張兄若得治魏,也要費大力氣移風易俗,譬如商鞅在秦國之移風易俗。”
張儀思忖點頭:“你我在魏國王屋山浸泡了十年,那時蘇兄就說過厭煩魏國,張儀如何能忘記了?隻是我已占了三個強國,蘇兄卻向何處立足?”
蘇秦微笑:“張兄不妨為我一謀,天下之大,我欲往何方?”
張儀心知蘇秦雖機變稍差,但慮事深徹,總能在常人匪夷所思處振聾發聵。這一問顯然在考量自己,略一思忖便道:“蘇兄誌在北方,燕趙兩國,可是?”
“何以見得?”
“燕國,奇特之邦也。”張儀侃侃道,“周武王所分封最古老之大諸侯國中,唯有燕國沉舟未泯,成為七大戰國之一。若說根基,天下無出其右。且燕國北接胡地,東連大海,縱深廣袤,國風剽悍。假以整飭,焉知不會對天下成泰山壓頂之勢?再說趙國,現已是三晉中最有戰力的邦國,騎兵之強,天下第一;數十年來連敗匈奴,擴地接近敕勒川,又吞滅半個中山國,勢力大增;更兼山川險峻,西有上黨之東要塞,東有大河屏障,易守難攻。君主趙語,持重勤奮,朝野氣象頗為興旺。如此之國,前途不可限量也!”張儀說得興奮,見蘇秦隻是微笑搖頭,驟然打住,“難道,燕趙當不得蘇兄大才?”
蘇秦悠然一笑:“燕趙之長,張兄寥寥數語悉數囊括,可謂精當。然則燕趙之短,張兄卻未言及,此短足以抵消其長也。”
“未曾慮及,願聞兄論。”忽然之間,張儀覺得自己對大勢尚欠揣摩。
蘇秦道:“燕趙兩國之最大短處,在於舊製立國,未曾變法。七大戰國,魏國、楚國、齊國、韓國、秦國,已經先後變法,唯獨燕趙兩國未曾大動。趙國由三家分晉而立國,之後陷於軍爭,無暇變法,算得半新半舊。燕國則舊壇老酒,幾乎絲毫未動,若不是地處偏遠,中間有趙國相隔,難保不被魏國齊國吞滅。未經變法,國無活力,自保圖存尚可,斷無吞國圖霸之心力。若入此等邦國,無異於自縛手腳,豈能大有伸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