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聽得更是大搖其頭:“蘇兄差矣!不記得老師考語了麼?‘蘇秦之才,暗夜點火。張儀之才,有中出新’。蘇兄原是高明多了。”
蘇秦默然有頃,歎息道:“老師這考語,我終是沒有悟透。哎,他們來了。”
腳步雜遝間,門外已經傳來蘇厲稚嫩的嗓音:“二哥,酒菜來了--”便見蘇代推開院門,兩個仆人抬著一個長大的食盒走進,身後還跟著一個豐滿華貴的女子。
蘇秦指著女子笑道:“張兄,這是大嫂,女家老。”
家老是當世貴族對總管家的稱呼,張儀自然立即明白了這個女子在蘇家的地位,忙深深一躬:“魏國張儀,見過長嫂夫人。”
女人臉上綻出了明豔的笑容,隨和一禮道:“先生名士呢,莫聽二叔笑話。小女子癡長,照料三個小叔自是該當,蘇家指靠他們呢。這是我親手為先生做的幾個菜,來,抬進去擺置好了。”快人快語,連說帶做,片刻間在客廳擺好了四案酒菜。
蘇秦對張儀輕聲道:“大嫂古道熱腸,能飲酒。”
“別奉承我。”女人笑道,“來,落座。先生西首上座,二叔東首相陪。兩個小叔南座。好,正是如此。”快捷利落,免去了任何謙恭禮讓。
蘇氏三兄弟與張儀俱各欣然就座。張儀正待對這位精明能幹的大嫂家老表示謝意,卻見微笑的蘇秦還是望著大嫂,便沒有開口。這時大嫂已經走到最小的蘇厲案邊笑道:“老公公與夫君不在,我自然要敬先生一爵。”張儀一瞥,已經看見蘇厲的案上擺著兩個酒爵,知道這位大嫂一切都是成算在胸,便也像蘇秦一樣微笑著聽任擺布。
女子舉起酒爵道:“先生光臨寒舍,蘇家有失粗簡,望先生見諒。小女子與三位小叔,為先生洗塵接風。來,幹了!”一飲而盡,笑盈盈地望著張儀。
“多謝長嫂夫人。”張儀一飲而盡,蘇秦三兄弟也一起幹了。
女子笑著一禮:“先生與小叔們談論大事,小女子告辭。”轉身又道,“四弟,我在門外留了一仆,有事盡管說。我走了,啊。”待蘇厲答應一聲,她已經輕捷地飄出了院子。
蘇秦:“如何?大嫂是個人物也。”
張儀微笑:“不拘虛禮,精於事務,難得。”
蘇厲天真笑道:“二哥最怕大嫂,說她‘言不及義’。”
“四弟差矣!那是怕麼?那是煩。”蘇代認真糾正,“義利兩端。言不及義,必是言利之人,二哥焉得不煩?”
張儀大笑:“蘇代如此辭令,蘇兄教導有方啊。”一句話岔過了對大嫂的品評。
“張兄,”蘇秦笑道,“來,再飲一爵說話。”
“好。”張儀舉爵,“三弟四弟,同幹。”飲盡置爵,目光向案上一掃,見兩尊銅鼎赫然冒著騰騰熱氣。再看蘇秦三兄弟案頭,也是銅鼎燦燦,張儀不禁驚歎:“蘇兄啊,今日隻差鍾鳴了。”
蘇代搶先道:“張兄不知,大嫂喜歡顯擺貴氣,二哥煩得很。今日她聽說來了魏國名士,硬是將這套鼎具搬了出來,忒是俗套。如今殷實富貴之家誰沒有這物事?隻是洛陽國人不敢用,做稀罕物事罷了。大嫂井底之蛙,張兄見笑了。”
張儀大笑一通,煞有介事地長聲吟道:“開鼎--”打開一隻鼎蓋,透過嫋嫋熱氣便見油紅明亮香氣噴鼻,不禁驚歎一聲,“好方肉也!”又打開另一鼎,卻見一汪雪白濃湯擁著一叢晶瑩碧綠,煞是好看,“噫!這是何菜?香得如此奇特!別急,有點土香味兒,野菜麼?不像。”
蘇秦微微一笑:“張兄不用琢磨,你不識得的。此物乃西域野草,胡人叫做‘木須’,中原有人寫作‘苜蓿’,本是胡人牧馬之上等飼草。多年前,家父通商西域買馬,時常在草原野炊,不耐整日吞食肥羊。有一次忽發奇想,采了大把鮮嫩的牧草和在肉湯裏煮。一食之下,竟是清爽鮮香,美味無比。家父便向牧人討了一捆老苜蓿帶了回來,打下種子,在莊內種了半畝地。目下正是春日,野苜蓿鮮嫩肥綠,大嫂視若珍品,等閑人來,還不肯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