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岩堡趙氏,曆經數代積累方創下顯赫家業。到了趙國澍這一輩,家中錢、糧充裕,貨棧生意興隆,閑暇時,趙國澍或是看書,或是探親訪友,日子就這麼逍遙。鹹豐二年,趙國澍娶花格鬧(今花溪區)陳氏為妻後,夫妻相敬如賓,家庭和睦。新婚的趙國澍與陳氏花前月下,魚水情濃,那耳鬢廝磨的日子何嚐不令人銷魂、留戀。
偏偏天意弄人!鹹豐三年二月中旬,趙家接到了知州衙門的兩份“黃帖”——派銀單和派糧單。照這“黃帖”上的捐派,趙府每月須向官府繳納丁糧四鬥。其中:大米二鬥,苞穀一鬥五升,黃豆五升。此外,官府還向其攤派了每月八十兩白銀的“治安費”。同一天,青岩堡其他十來家縉紳,也收到了這樣的“黃帖”。
“天哪!你們這哪叫‘辦團’?這分明是在活搶人啊!”衙役走後,趙國澍狠狠關上朝門,咬牙切齒地咒罵著知州福連。
福連是滿族官員,其為人貪婪,手段毒辣,他到貴州上任後,貪贓枉法的事層出不窮。趙國澍平素已早有耳聞。但是,趙國澍心想:這些當官的,不幹缺德事又幹哪樣呢?所以,他對那些傳聞總是一笑置之沒去細想。“辦團”這件事,趙國澍開始還以為是聖上掃蕩逆匪、造福民眾的善行壯舉。哪曾想,“黃帖”上,每月那筆繁重的捐派,相當於他“古城貨棧”兩個月的盈餘!一樁大好事,居然又成了知州大人他們中飽私囊的借口!他不由得為大清王朝的命運捏了把汗。
母親雖被那“黃帖”惹得直歎冷氣,但她怕國澍穩不住,忙勸戒說:“吆(貴陽人對小輩的愛稱)!抗捐抗糧,是犯法的事情咧!
窮不和富鬥,富莫與官爭……反正,大馬過得江,小馬過得河。喊交就交嘛!”
國澍覺得母親說的有道理,但他心裏又實在不服。凡事都得有個度。知州、知府各位大人,你們平時不都口口聲聲地自稱“愛民如子”麼?可是,你們這些父母官,現在都做了些什麼呢?攤糧就攤糧,派捐歸派捐,但是,總不至於非要把我趙畏三整破產啊!
趙國澍叫家丁去備馬。他要去知州衙門找冷先生。
冷先生叫冷超儒,腦筋很活絡。他原來在“青岩書院”教書,現在給知州老爺福連當師爺。吃罷早飯,鄧三刀和趙國澍一人一匹馬,蹄聲地去了廣順。
去年結婚那天,鄧三刀的豪放、粗獷,以及他那引人發笑的憨勁,使趙國澍對其頗有好感。後來,又經過幾次擺談,他對鄧三刀有了更全麵的了解。雖然誰也未真正見識過鄧三刀的武功,但是,趙國澍有個直覺:“這個人對趙府有用。”當他把自己的想法和弟弟及湯正年一說,正中國霖下懷。國霖想通過鄧三刀提高自己的武藝,所以,他讚同哥哥留下鄧三刀。
湯正年性格沉穩,遇事冷靜,對國澍說:“鄧三刀的底細,我們一個都不清楚咧!這年辰,兵荒馬亂的,哪樣人沒得?現在冒冒失失招留他,將來會不會……”
“你怕引狼入室,是不是?”國霖生怕哥哥趕走鄧三刀,忙打斷湯正年的話,“人家鄧三刀有那身本事,哪裏求不到吃的!胡林翼,堂堂四品知府,他都想招留鄧三刀,人家還不肯屈就呢!”
“他鄧三刀自己說的,你也相信?”湯正年搶白國霖,“照那樣說,我還可以吹噓‘蔣霨遠都想請我當師爺!’——你說,行不行?”
為此,湯正年、趙國霖二人爭執不休……
最後,趙國澍說:“他是哪樣人,我們都不要忙著下結論。觀察一陣再說。”
這樣,鄧三刀就留下了。一呆就是幾個月。那段時間,國霖和鄧三刀整天在一起切磋武藝,形影不離,他嫌國澍送鄧三刀的長衫子不合身,專門領著米桶似的鄧三刀去東門,請四川裁縫給他周身丈量後,做了兩套對襟陰丹布褂子。鄧三刀對著銅鏡,看著自己這身裝束,樂得嗬嗬憨笑。
鹹豐元年前後,青岩屬貴陽府廣順州管轄。這裏距州城不過五十六裏路,騎馬兩三個時辰就到了。
進州城後,趙國澍和鄧三刀徑直而去,直接到了大老表家的院子門口才下馬。所謂大老表,就是但明倫的侄子但文芳,他的年齡和鄧三刀差不多,約三十二三歲,在州城做陶瓷生意。大老表一向為人本分,國澍知道他出不了什麼點子,就把鄧三刀留在這裏,自己徑直去了知州衙門。
門子中,恰好有一位去青岩送過“黃帖”。他一見趙國澍就說:
“咦——動作還快嘛!來找知州老爺的麼?”趙國澍不解,反問他:
“你咋曉得我來找知州老爺?”門子說:“這兩天來衙門的紳糧、大戶,個個都是找他的。”說著,衝趙國澍不懷好意地笑笑,當聽趙國澍說找冷先生時,門子又笑了,“也行,找他也管用。”
冷先生四十開外,個子奇高,腿又長,一步起碼要跨三尺遠。
他一邊用棉紙揩擦手掌上的墨汁,一邊低垂著目光,麵無表情地給趙國澍說:“你跟我來!”趙國澍會意地點點頭。接著,兩人一前一後急急往關帝廟方向走,誰也不說話。
到了關帝廟,冷超儒選了一家茶館,矜持地坐了下來。趙國澍連忙叫住掌櫃,大大方方地喊了一壺價格不菲的“都勻毛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