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香巴噶舉又認為心氣本有,承認有"無死明點",它由最微細的氣構成。氣是物,就勝義諦說,心氣亦無自性;但就世俗諦說,心氣屬於本有,它從無始以來即存在,將來成佛亦不會斷絕。它無始本具,與本元心同時存在。其中的"心"是精神因素,"氣"是物質因素。無始以來,心氣合一,不曾分開,互為依托,互相終始,雖有顯分,但無自性。故修心,亦應修身,單純的悟心是沒有用的。因為氣是業氣的承載者,修行中的諸多心理障礙,多由氣引起,妄念亦是氣的鼓動。
把香巴噶舉的"無死明點"之說,跟西方的靈魂之說相比較頗有意思。如英國宗教人類學家愛德華o泰勒在其名著《原始文化》中也承認了靈魂有"精神"(心分)"物質"(氣分):
"靈魂是不可捉摸的虛幻的人和影像,按其本質來說,它虛無得像蒸汽、薄霧和陰影;它是那賦予個體以生命的生命和思想之源;它能獨立地支配著肉體所有者過去和現在的個人意識和意誌;它能離開肉體並從一個地方迅速地轉移到另一個地方,它大部分是摸不著看不到的,它同樣地也顯示物質力量,尤其看起來像醒著或睡著的人、一個離開肉體但跟肉體相似的幽靈;它繼續存在和生活在死後的人的肉體上;它能進入另一個人的肉體中去,能夠進入動物內甚至物體內,支配它們,影響它們。"
看得出,上麵的"靈魂"之說跟香巴噶舉的"無死明點"之說有異有同,它也是能"遷識"和"奪舍"的。但顯然,兩者相異之處也不少。
香巴噶舉還認為,眾生身上存在的生死流轉的根本無明、貪嗔煩惱等,都以最微細的氣的形式存在於身內最深隱處,隻有通過密乘的方便,才可以斷除。如"八十自性分別"就是與生俱來的最微細之氣心,平時很少顯現,但在人命終時,隨著臨終出現明、增、得三境,才出現此細微心氣,其中"明"出現三十三種自性分別種子,"增"出現自性種子四十,"得"出現七。
要是氣障礙了佛的三身顯發,那麼心的明空也不會徹底。心不能自主者,多由氣不能自主。故悟明空之心,一定要修身以解決氣的問題。無上瑜伽的修氣脈明點的目的就是為了轉業氣為智氣,修得心氣自在,證得法報化三身。
在悟明空之心後的修行上,寧瑪派和噶舉派有分歧。二派皆承認,空是心體,明是心用,明是氣分的化現,故明空之中,本具法報化三身。二者的分歧在於:寧瑪派認為,悟明空之心後,法爾本然,無須苦修,隻要保任,三身自顯,勿需別修報化;噶舉派卻認為明空之心雖本具三身,但那明空之悟有高低之分,低層的開悟,不易顯發佛之四身五智。若以密乘的方便,則易破除障礙,即身成佛。修習奶格六法及大手印等法門,就能將本元心體轉成大樂體性的本元身,化粗身為最細身,身心合一,現證三身。
筆者個人認為:寧瑪噶舉兩派的說法皆有道理。契入明空之後,明法爾本然,寧瑪說的"保任"過程,便是噶舉派說的"修"。若是能恒久地"保任",便是恒久地"修",若是不能"保任",便是"修"的中斷。若是不能保證恒久地"保任",永不退轉,便要像噶舉派提倡的那樣要借助諸多方便法門來"修"了。
有兩個在藏地流傳極廣的故事,能證明我之所說:
第一個故事:在西藏某地,有個大寺院,寺院裏有個飯頭僧。此人整日與諸多灶具為伍,晝行廚室,夜宿灶間,一無所有,不改其樂。因為要給許多僧人做飯,他無暇禪修,無暇學經,表麵雖一無所得,但他也一無所求,每日隻於寧靜之中,將生命無私地奉獻給僧眾。從外相上看,他甚至算不上"僧",因為他不讀經,不修禪,不辯經,不祈禱,他隻是默默而為,安分守己,專注於本職工作,從不曾好高騖遠。其所異於別人者,就是他的一切行為都清醒無惑,專注寧靜,視手頭的事,為世上頭等大事。他不焦慮,不嗔恨,不求讚美,也不在乎批評。因為恒常的寧靜知足,他已沒有了執著,不再有偏見,不再爭強好勝,不再別有思慮。因為他的努力,僧人們飲食無憂,身體健康,修學上進,但同時,僧人們甚至有些忽略了他,因為幾十年中,一切都是那樣子,仿佛本來如此。數十年之後,飯頭僧圓寂了。寺院為他舉行了荼毗,人們驚奇地發現,火光上空出現了彩虹。火熄後,飯頭僧的骨頭上,竟然有許多種子字。骨灰中,還出現了許多舍利子。人們這才明白,那位毫不起眼的飯頭僧,竟然是一位聖者。於是有人猜測,那人在幹做飯洗碗等雜事時,心定然不曾離開他觀修的本尊和咒子,但一些有見識的喇嘛說:"那人已證得了跟上師和本尊無二無別,他從不刻意地去執著什麼,當生活中的諸種境界現前時,他都能以明空之心相應。他已超越了塵世上的所有修持法,而寧靜地獨享開悟之樂。"顯然,此飯頭僧,便是在悟明空之心後的"保任"。誰能說他的"保任",不是真正地修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