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五萬年前 大難不死(1)(2 / 3)

吼聲中,冰雪崩塌了,洞口出現了,一個奄奄一息的生命,一個求生拒死本能,正在向著光明,向著空氣,向著母親,一點點地爬過來,爬過來……

始祖母沒有動,安靜地站立,披一身冰雪,頂一頭冰淩,閃著一雙幽深的眼睛。

她在等待什麼?讓那隻小雌貓用自己的力量,去擺脫死神的糾纏,去贏得生命的延續,去懂得生命的來之不易,從而變得更加頑強堅韌,更加不屈不撓,不可戰勝?

生還的小雌貓終於爬到母親身邊,哀哀地嗚咽著。始祖母低下頭,用舌頭舔著她的頭,她的眼睛,她的脖頸,她的身體……

一個母親的慈愛,一個家族的信念,一個種群的傳統,一個物種的使命,就這樣流進了虛弱的身體,充實了幼稚的靈魂,鑄造著一個大難不死必有造化的新生命。

小雌貓終於站起來了,四條挺直的腿,一根筆直脊梁,一個高昂的頭顱,一雙黑亮的眼睛,還有一對和母親一樣矍鑠的花耳朵。

始祖母轉回頭,望著幽深的山洞,洞口沒有另一隻小雄貓的身影,洞中也沒有另一個渴求生命的叫聲。

凶多吉少,始祖母抖掉身上的冰雪,向著葫蘆洞,那個給了她庇護,也給了她災難的地方走去。

葫蘆洞的裏洞已經坍塌,外洞也堆積著岩石和冰雪,一團漆黑,一片死寂。

始祖母輕聲地呼喚,沒有生命的回應;大聲地吼叫,隻有坍塌的石頭。

她不知道另一隻小雄貓在哪兒,是左是右是前是後,她隻是用力地刨著扒著頂著拱著,卻忽左忽右忽前忽後。

時間在一點點地過去,體力在一點點地消耗,無能為力的絕望啃噬著始祖母的心。她瘋狂地撞擊那些堆積物,讓岩石割破自己的身體,讓疼痛分散心痛。她暴躁地發出咆哮,把對自己的怨恨,對小雄貓的歉疚,對天地的祈求,盡情地噴吐。

就在這時,她聽到一個極其微弱的呻吟,遊絲一般從黑暗中傳出。

始祖母立刻豎起耳朵,屏住呼吸。那聲音斷斷續續,時高時低,攫住她的心靈,牽動她的腳步。

鬼使神差,她找到了聲音的方向,摸到一個毛茸茸的物體。

絕處逢生,她毫不猶豫,用傷痕累累的嘴,一口叼住。

那東西尖利地叫了一聲,劇烈地扭動一下,說明還活著。

那東西好像很小很輕,但是,隻要還活著,就管不了那麼多。

始祖母叼起那個東西,迅速跑出山洞,就在這時,天崩地裂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大大小小的冰雪,又一次傾瀉。

一次更大的雪崩開始了……

站在洞口的小雌貓已經恢複了活力,當山頂上傳來轟鳴,山洞前落下冰雪,山洞中衝出一團旋風時,她立即感到了危險,拚盡了力氣,緊跟在那團旋風後頭,騰下山坡,踏過冰河,奔向原野。

沒有目標,隻有奔跑,她們別無選擇。雪崩的聲音就是死神的恫嚇,傾瀉的冰雪就是移動的墳墓。

不知道她們跑得有多快,隻能驚歎,出神入化的生命潛能。

不知道她們要跑多遠,隻能看見,生命在擺脫死神的追逐。終於,雪崩中斷了造山運動,始祖母也停止了奔命。

她慢慢地轉過身,抬起頭,用一雙幽深的眼睛,久久地,

狠狠地,甚至不無得意地,看著那座矮了一截,寬了一倍的大山。

它依然潔白無暇,卻籠罩著死亡的陰影;它依然寒光凜凜,卻失去了偉岸的身軀。

小雌貓還在奔跑,一頭撞在始祖母的身上,才停住腳步。

始祖母被撞得清醒,叼在嘴裏的那個生靈也被撞落。

母女倆一起低下頭,一起睜大眼,又一起發出驚訝的叫聲。

落在地上的生靈,不是她們的同胞,而是葫蘆洞裏的男孩。他身上毛茸茸的披戴,也不是自己的皮毛,而是捆上的鹿皮。

始祖母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冒著滅頂之災,拚盡全部力氣,救出來的卻不是自己的骨肉!

始祖母再次抬起頭,眺望那座匍匐在地的冰山。那個熟悉親切的葫蘆洞,早已埋進大山的深處,不複存在,連同它旁邊的冰川和冰河。她的小雄貓,還有那些智人,也失去了生還的可能,成為這次造山運動的犧牲。

始祖母臉上的得意消失了,一片陰霾遮住了黑眼睛的光亮,黑耳朵上的兩柄竹葉六把利劍,也變得黯然神傷。

世界上,有什麼比直麵自己的無能更痛苦?

生命中,有什麼比承認自己的渺小更悲慟?

男孩在雪地上動了動,始終閉著眼睛。在山洞裏,因為缺氧,已變得昏昏沉沉,隻是憑了本能在呻吟。後來,有什麼東西抓住他的衣服,又後來,一股清新的空氣沁進了肺腑。他試圖睜開眼睛,但是,身子懸在空中,劇烈地晃動,肚皮和胸部被皮衣勒著,幾乎喘不上氣,頭部和臀部又不斷地被撞,一來二去,他就失去了知覺。

是雪地的寒冷刺激了身體,是始祖母的目光刺激了靈魂,男孩哼了幾聲,就睜開了眼睛,一雙黑亮迷惘的眼睛。

天上,一隻灰色的怪獸,啃著一塊紅色的肉餅,左邊,一塊巨大的石頭,頂著一團白色的霧,右邊,一個黑色的山洞,閃著兩顆黑星星。

男孩眨眨眼睛,坐起來,頭頂上的怪獸變成了雲,肉餅變成了日頭,左邊的石頭巍然挺立,成了一隻頂著冰雪的大花熊,左邊的星星依然閃爍,卻是小花熊的黑眼睛。

我在哪兒?怎麼隻有兩隻花熊?我的山洞呢?我的火呢?我的媽媽呢?我的皮衣撕爛了,我的胳膊流血了,我快要凍死了,為什麼沒有人管我們?他們都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