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嶺以南幾百裏,有一個大巴山脈,東西走向,山走海浪,嶺起漣漪。
大巴山不高,卻能擋住北來的寒流。
大巴山不低,也能攬住南來的暖風。
大巴山以南的四川盆地,就成了逃難者的聚集地。
但是,從秦嶺到大巴山隔著漢江,還有幾百裏平川和丘陵,一路上風狂雪暴,又無處躲避,要到達大巴山腳,已是九死一生,要翻越大巴山埡口,除非老天顯靈。
在大巴山最低的埡口,有一個山洞,住著一群智人,他們的祖先就是從秦嶺遷徙來的,一代代地延續,一支支地分離,有的越過埡口,去了四川盆地,有的又從四川盆地,回到埡口,像流動的水,像離合的雲。
比起幾十萬年前的祖先,智人們變化很大。首先是外貌,前額隆起丘陵,眉脊夷為平地,嘴巴短了,下巴尖了,更加對稱和諧,柔和英俊。還有他們的生活,有了精致的骨針、皮線,就能把獸皮連成片,穿上身,更耐寒,更合體。有了鑽木取火,就能把食物燒熟了吃,開胃口,長智慧,就有了突飛猛進,就把天地間一切物種都拋在了身後。
現在,一個年輕的智人就站在山埡口,山洞外。他穿著厚實的皮衣,有著寬大的前額,好奇的目光,結實的身板。特別是那雙又粗又短的腿,頑強地表現出矮腳家族的基因。
透過漫天的風雪,他在向北方眺望。那個遙遠的北方,那個高高的秦嶺,以及在那裏發生故事,被老祖宗們一代代口耳相傳:
鮮花盛開的春天,蓊鬱蔥蘢的夏天,五彩斑斕的秋天,韻味無窮的冬天。就像一個個童話的世界,變幻離奇!
他就生在這個埡口的山洞裏,16年了,隻見過風狂風輕,雪濃雪淡,冰厚冰薄,以及陽光的明暗。16年了,他的父母去世,子女出生,夥伴遷徙,他卻始終留在這裏。
他站在這裏眺望,想像就插上了翅膀,去尋找童話的神奇。
他站在這裏等待,說不定,就有食物送上門來,讓他感到欣喜果然,遠處的雪地上,一個黑糊糊的東西,忽隱忽現,朝著山埡口爬來。
好奇的男人揉揉眼睛,死死地盯住,耐心地等待,漸漸地,就看清了。
“哈,鬣狗!”男人興奮地叫起來,又是一頓大餐。
好奇的男人想去找幫手,轉過身,又停住了。16年來,他見得多了,一個個的活物爬上來,又一個個地死在麵前。它們過不去山埡口,就像過不去鬼門關。
也正因為如此,山埡口的山洞裏才會有智人聚居繁衍,一夫當關,萬夫莫過。
那是一隻骨瘦如柴的鬣狗,不知道餓了多久,也不知道爬了多久,他之所以還能動,是因為山埡口吹來的暖風,是因為求生的本能。
一個龐然大物聳立在麵前,他看不見,不想看,也沒力氣去看,仍然像毛蟲一樣,繼續蠕動。
一隻裹著獸皮的腳,擋住去路,他艱難地挪開,繼續向前。
兩隻裹著獸皮的腳,橫在麵前,他還是艱難地挪開,繼續向前。
男人被激怒了,抬起腳,踢過去。那可憐的生命顫抖著,嗚咽著,不動了。
男人動了惻隱之心,後退兩步,對自己說,隻要能爬過山埡口,就放他一條生路。
男人在雪地裏待久了,臉僵了,眉毛結了冰,身子也麻木了,就搓搓臉,跺跺腳,是活活自己的血脈,也是催促地上的生命。
鬣狗又開始蠕動了,更慢,更艱難,卻矢誌不渝。
男人等得不耐煩了,踩著厚厚的積雪,回山洞烤火。
像好奇的男人一樣,山洞裏的智人都是在這裏出生,伴著單調、饑餓和寒冷。活著,他們慶幸;死去,他們認命。
好奇的男人坐在火堆旁,烤手。
“冷嗎?”一個大眼睛的女人指指洞口。
男人點頭。
“太陽?”一個瘦弱的男人問。
男人搖頭。
“吃的?”一個大嘴女人問。
男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
“聽啊。”一個年老的男人咳了一聲。
人們圍著年老的男人,接著聽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幾十代老祖宗的時候,在遙遠的北方,在高高的大山上……
一個男孩睡醒了,揉著眼睛說,他夢見一隻野豬,在雪地上趴著,快死了。
“野豬?”年老的男人眼睛放光。
“香啊!”大嘴的女人流出口水。
“餓啊!”瘦弱的男人躺下了。
“吃夢。”大眼睛的女人笑了。
好奇的男人什麼都沒說,站起來,朝洞外走。
風弱了,雪小了,光亮也強了,男人朝山埡口眺望,一片白雪皚皚,沒有雜色。
那隻鬣狗,那個生靈,過去了嗎?男人跺跺腳,走向山埡口。
一個雪包隆起,像一座墳墓。男人停住了,觀察,猶豫,然後抬起腳,踩了一下。綿綿的,不像雪,軟軟的,也不像冰。蹲下去,用手刨,就看見一個黑灰色的物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