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用手刨,用腳踢,那個物體露出腦袋,一對黑眼睛。
男人呆了:不是鬣狗,是花熊!
黑眼睛睜著,散發出幽深,哀怨,憤懣,恬靜……複雜得讓男人膽戰心驚。
那隻鬣狗呢?怎麼會成了花熊?男人在周圍尋找,踩出一片腳印。
山洞那邊,幾個智人出來了,是聞到了收獲的氣息。
男人蹲下,用發抖的手刨花熊,一邊刨一邊說:
“天殺你,不是我們殺你。”
“天殺你,不是我們殺你。”
……
山半腰,幾個智人叫起來,是找到一隻鬣狗,凍僵了。
這是一個豐收的日子,五個人拖花熊,三個人抬鬣狗,女人和孩子們也跑出山洞,在雪地上,叩天謝地,唱歌跳舞。
山洞裏,智人們在忙碌,在爭論,先吃花熊,還是先吃鬣狗。
山洞外,風雪又起來了,狂暴肆虐,無止無休。
遠遠地,山腳下,又有兩個物體在移動,朝著山埡口。
慢慢地,近了,漸漸地,看清了,一個是棕白色的嫵媚,一個是黑白色的高貴,即使在風雪之中,仍奕奕生輝。
是他們!那對被放逐的天神,那對悲苦的兄妹,那對孽緣的父母。
幾百裏的平川丘陵,幾百裏的風霜刀劍,他們瘦了,一根脊梁挑起一張皮,哥哥瘸了一條後腿,妹妹少了一隻耳朵。
可他們終於來了,成雙成對地來了。
隻要翻過山埡口,就會有生的希望。
隻要翻過山埡口,就會有新的尋覓新的誘惑。
隻要翻過山埡口,就會有子子孫孫千秋萬代的延續。
可是,山埡口是鬼門關呀!
一陣狂風,從北方刮來,旋轉,號叫,掀翻了瘸腿哥哥。獨耳妹妹轉過身,伸出舌頭,舔他的臉,他的嘴,他的頭,還有那條瘸了的腿……
瘸腿哥哥又站起來了,一瘸一拐地,堅定執著地,繼續向上走。
一陣暖風從南方刮來,冰裂,雪崩,掩埋了獨耳妹妹。瘸腿哥哥趕上來,用手刨,用腿蹬,用嘴啃,用頭拱……
獨耳妹妹又站起來了,抖抖身子,晃晃腦袋,精神抖擻地,繼續向上走。
走啊走,在艱苦卓絕中,兩雙黒眼睛就發現了山洞。
縷縷煙霧,在洞口盤桓,絲絲暖氣從洞口飄出。
假如他們能在洞裏歇歇腳,暖暖身子,甚至找到一點食物。
假如他們能像遠古的祖先那樣,和猿人的後代患難與共相依為命,山埡口就不再是鬼門關。
兩雙眼睛對視了片刻,就朝著山洞移動。
但是,就要到達洞口時,妹妹發現,雪地上散亂著幾個腳爪,尖利,透明。哥哥也發現,那腳爪和自己的一樣,隻是沒有了載體。
希望破滅了,恐懼在彌漫。幻想被撕得粉碎,本能在拖動腳步。假如不想成為人類的食物,還得走,走,走!
饑寒交迫,身心交瘁,兩個執著的生命,重新走向山埡口。
北風號叫著,暴跳著,要把大巴山夷為平地。
南風呼嘯著,旋轉著,要把大巴山舉向天庭。
就在北風和南風的搏鬥中,兩個渺小的生命,一次次被掀翻,又爬起,一次次滾下去,又向上走。
決不放棄,隻要活著!強大,暴虐,殘酷,專橫,看誰能擋住求生的本能?哪怕是兩個奄奄一息的生命!
當一前一後,各自為戰,再難進行時,兩個軀體就合成了一個,兩股力量就擰成了一股。
瘸腿哥哥在前,摳住冰縫,用手拽。
獨耳妹妹在後,踩住冰塊,往上頂。
就這樣,兩個弱小的生命,兩個不屈的靈魂,和天地、冰雪、狂風,以及一切企圖吞噬他們的勢力,較量著,抗爭著。
就這樣,兩個天神的後裔,兩個花耳朵的傳人,終於一點一點地逼近了山埡口。
就在這時,哥哥耗盡了最後的力氣,癱在地上,失去支撐,沉重地壓在妹妹的頭上。
嚴重的局麵擺在妹妹麵前:假如她不能及時把他頂上山梁,頂過埡口,她將和他滾下山坡,成為鬼門關前的又一對犧牲。
生的希望在鼓動,死的恐懼在激勵。妹妹一聲呐喊,突然發力,哥哥就被彈起來,順著大巴山的南岥,滾了下去。
呐喊撕裂了五髒,發力耗盡了生命,妹妹站在高高的山埡口,想歇口氣。沒想到,這一站,就成了永遠的佇立。
她就那樣佇立著,迎著風,冒著雪,頂著天,立著地,把山埡口的那個“V”字,改寫成“W”,仿佛在永無休止地發問: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