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便陪著李亞玲向部隊大門口走去。
這是有人從他們身邊路過,有的老兵就和劉雙林打招呼:排長,這是咱嫂子吧?咋不領到招待所去,這是往哪兒走哇?
劉雙林就臉紅臉白地說:哪裏,哪裏,這是老家的同學,出差路過順便來看看。
兩人深深淺淺地往前走,劉雙林覺得過意不去,就說:亞玲,要不你在城裏找個招待所,好不容易來一趟,玩兒兩天再走。
李亞玲冷冷地說:不用了。
這時部隊院外正好開來一輛通往城裏的公共汽車,李亞玲一下子就跳了上去。一直到車開走了很遠,她連頭都沒有回一下。屈辱、怨恨,讓她悄然流下複雜的淚水。
那一次,她從部隊回來後就病倒了,一連躺了十幾天。從那以後,李亞玲就像變了一個人,她對城市的向往更加迫切了,她暗下決心,一定要活出個人樣來,讓劉雙林看一看,她不嫁給他照樣能過城裏人的日子。
在李亞玲眼裏,章衛平和劉雙林兩人簡直不可同日而語。章衛平如果是一棵大樹,那劉雙林連個草都不如。章衛平本身就是城裏人,父親還是軍區的副司令,人家不在城裏待著,才來到農村。他劉雙林算什麼,簡直就是個小醜,拚命地向上爬,不就是當個排長嗎?
但李亞玲最擔心的還是章衛平紮根農村一輩子的想法。那時候,有許多懷揣理想的青年人,響應毛主席老人家的號召,來到農村,在農村娶妻生子,紮根農村一輩子。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李亞玲是不願意的,她知道同是男人,章衛平和劉雙林是不一樣的。劉雙林吸引她的是能把她帶出農村,這個人是不值得她喜歡的,更談不上愛了;章衛平卻不一樣,她從骨子裏喜歡他,因為章衛平在她眼裏是個全新的人,他身上有許多東西是農村人身上不具備的,正是這種陌生與新鮮,讓李亞玲產生了審美。
自從和章衛平有了戀情,李亞玲才從劉雙林的陰影徹底擺脫掉。她真心實意、全力以赴地熱愛著章衛平,她現在最大的不安,仍是章衛平紮根農村的決心。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心明眼亮的李支書還是發現了章衛平和女兒不尋常的關係,他對待章衛平的態度和劉雙林的態度可以說是天壤之別。
章衛平是誰,那是革命的後代,父親是部隊首長、高幹,章衛平根紅苗正,自從章衛平來到放馬溝大隊落戶,他就從心眼裏喜歡上了這個年輕人。章衛平的每一點進步,他都歡欣鼓舞,如今章衛平當上放馬溝大隊的革委會主任和李支書的力薦、以及自己甘願從支書的位置退下來是分不開的。他一直認為,龍王爺的兒子會鳧水,章衛平的父親是軍區副司令,那章衛平以後肯定也錯不了。他已經從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到了女兒的幸福和未來。
從那以後,他經常把章衛平叫到家裏,讓李亞玲給他們炒上幾個菜,然後一老一少地坐在炕上喝兩口。李支書一邊喝酒一邊說:孩子,你的決定太對了,紮根農村我舉雙手讚成,城裏有啥好的,當年毛主席還主張農村包圍城市呢。咱們以後也來個農村包圍城市,農村的天地大呀,不像城裏那麼憋屈得鬧心。
章衛平就點頭稱是。
李支書就用一雙醉眼欣賞似地注視著章衛平。
李支書的話讓李亞玲的心裏好一陣哆嗦。
劉雙林的“新大陸”
劉雙林在新兵隊伍中,一眼就看出了方瑋的與眾不同。方瑋的與眾不同不是裝出來的,那是她骨子裏的一種氣質,不僅是她,還有喬念朝這批從大院裏應征入伍的新兵中,渾身上下都透著那個勁兒。他們把這次當兵當成了一次喜劇式的遠行,他們從小到大一直在部隊大院裏長大,最大的首長和最小的士兵他們都見過,他們從出生到現在一直按照部隊的作息製度來執行的。他們從軍區大院去某個團或某個連隊當兵,他們是在往下走,就如同從一個大城市裏來到一個小城鎮,他們什麼沒見過,什麼沒經曆過?小城鎮上的一切是不會讓他們驚訝的。因此,他們的神情舉止是從容不迫的,有種見怪不怪的那份從容。
方瑋、喬念朝這些人的從容和那些剛穿上新軍裝的工農子弟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那些工農子弟從穿上新軍裝那一刻,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了,渾身的僵硬不自在。登上新兵專列後,他們的眼睛就更不夠用了,這摸摸那看看,臉色是激動潮紅的,他們不停地說話,部隊上所有的事情他們都有感到新鮮和好奇。
方瑋和喬念朝們,是穿著父母穿舊的軍裝長大的,軍裝穿在他們的身上都是那麼自然合體,舉手投足間儼然是老兵的樣子。
喬念朝瀟灑地遞給劉雙林第一支煙時,劉雙林的心裏就咯噔一下,他知道在這批新兵中藏龍臥虎。他想起自己剛當新兵那會兒,半年之後和排長說話還緊張得結結巴巴。這就是人與人的不同,劉雙林承認這種差別。自己如果不是戲劇性地救了師長的夫人和女兒,此時的他早就回到放馬溝了。他要把握自己的命運,靠自己的努力是不夠的,師長的一句話讓他什麼都達到了。他從新兵的花名冊中粗淺地了解到,這批新兵中有好幾個都是軍區大院首長的子弟。花名冊中有一欄填著每位新兵的家庭住址,文藝路28號就是軍區大院的所在地,作為當了排長的劉雙林來說,軍區的地址他是知道的。接這批新兵時,他去過軍區大院門口,他隻在院外的甬道上走了走,軍區門崗的士兵都顯得那麼與眾不同,他們氣度不凡,他還沒有接近他們 ,他的渾身就開始發緊了。他知道自己沒法走進軍區大院,那裏要實行嚴格的登記,辦事先向裏麵打電話,對方讓進去了,這麵才可填會客的條子,有了條子才能進去。軍區大院裏的人他一個也不認識,他無法走進軍區大院,他隻在門口遠遠地站著,往很深的院裏張望了一會兒,就算自己來過軍區大院。那天,他懷著畏懼而又滿足的心理離開了文藝路28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