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算不如天算(2 / 3)

一般的城市兵呢,他們也想進步,提幹對他們來說是求之不得的事情,當然他們的吃苦精神遠不如農村兵,在這方麵他們搶不到這種先機,隻好把目標降格以求,那就是入黨,立功受獎,回家後有了這種資本找工作容易一些,因此,城市兵也算好領導,他們跟農村兵比起來,見多識廣,領悟能力快,從某些方麵的表現來看,他們是最活躍的一群。連隊文化中吹拉彈唱什麼的,都少不了城市兵的身影。

總之,一個人融在一個集體中,他身上被找出一部分這種群體的象征,然後才有了前進的動力。在喬念朝身上所有的動力他似乎都無所謂了,他似乎隻等待著複員了。他日常的表現,完全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愛誰誰了,又沒有出大格,要處分 ,又抓不著把柄,平時的日常訓練,他就說自己生病了。病總是要生的,誰能沒病呢?你明知道那病是假的,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隻能在心裏對他印象不好,暗自知道他泡病號,其餘的,真的就無能為力了。

對喬念朝來說,這種表現也不是他本來想看到的。高中畢業,他急於要走向社會,他剛開始並沒有遠走他鄉的想法,是章衛平那次偶然回到軍區大院,一下子把他震懾住了。他在章衛平的身上看到了一個成熟男人的身影,章衛平剛離開軍區大院時,並不比他強到哪裏去,他還記得章衛平被押走時那副樣子,一邊哭一邊喊,鼻涕泡都流出來了,雙手死死摳著車門就是不上車。可幾年過去了,章衛平已經是人模人樣的了,章衛平手指縫裏夾著煙卷,見人就微笑,打招呼,還伸出手去和人家握手,跟所有的人都平起平坐的樣子。這一切都深深地打動了喬念朝。也就是從那一刻起,喬念朝有了離開軍區大院,遠走他鄉去闖蕩的念頭。在他的青春期裏,心裏還有著許多的夢想。

夢想和現實總是相距得很遠,生活讓他遇上了劉雙林,然而,他最信得過的朋友,方瑋也離他越來越遠了。他沒想到自己的命運這麼不好,現實生活和他的想像相差十萬八千裏。在一個星期天,他請假離開連隊去了一趟師醫院,師醫院在城裏,他們的部隊在郊區。來往一趟得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那個星期天,方瑋和別的女兵一樣,在上午的時間裏在處理個人衛生,洗澡,然後洗床單,在宿舍前的空地上,樹與樹之間,拉起了背包帶,那些被洗得雪白的床單就搭在背包帶上,像一麵麵揚起的帆。女兵們因為剛洗過澡,頭發蓬鬆著,臉紅是紅潤的,此時,她們已經閑了下來,手裏捧著一本書,有的在看《護理知識手冊》有的在看小說,那些沒事的,也坐在太陽底下說笑話,聊天,一副共產主義即將到來的景象。

喬念朝就是在這種場合裏找到方瑋的,方瑋正站在一棵樹下看一本書,她婀娜著身子,把自己也站成一棵柳樹了。她看到喬念朝那一刻,沒有驚訝,仿佛早就知道這時喬念朝就應該來似的。

喬念朝就嘻皮笑臉地說:好久不見,一切都好?

方瑋從書上抬起頭來,不冷不熱地說:你不好好呆在連隊裏,到這裏來幹什麼?

喬念朝說:看看你呀。

她說:我有什麼好看的。

喬念朝在距方瑋還有一步遠的地方立住了腳,他很近地望著她。他知道她不是以前的方瑋了,她在疏遠他。他真的開始後悔同方瑋一起到部隊來了。

眼前青春氣息濃鬱的方瑋在吸引著他,他嗅到了她渾身上下那股特有的少女的氣息,他心底裏有了一陣衝動。他欲伸手去擁抱方瑋,方瑋似乎早有準備,一晃頭便躲開了。她說:喬念朝,別動手動腳的,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說完白了他一眼。

喬念朝這才發現周圍不時地閃現出女兵的身影,但他嘴裏仍說:裝什麼呀?以前又不是沒有過。

方瑋壓低聲音說: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他馬上問:那以後呢?

她馬上答:以後?就你這個樣子------

她的話讓他感到了臉紅。

他一時不知用什麼態度來對待方瑋,沒當兵那會兒,她完全是他的,他讓她幹什麼就幹什麼,他是他的皇帝,可現在呢?她遠了,她變得他都不敢認識了。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悲哀,心裏殘存的那一點點夢想也煙消雲散了。他看不到自己的未來,也看不到和方瑋之間的未來,和方瑋曾經有過的一切,隻是一個初戀的夢。

他想逃離開這裏,離這裏越遠越好,這時,她看見了劉雙林,此時的劉雙林比在連隊時精神了許多,頭發理了,胡子刮了,一身軍裝綠汪汪地穿在身上,他笑眯眯地走來。

方瑋也發現了劉雙林,她驚呼一聲:劉排長,你怎麼來了。便奔過去。她的臉孔更紅了,有一種見到久別親人的那種樣子,那會兒他們年輕,劉雙林是他們有生以來遇到的第一個部隊領導,三個月的新兵連生活不管多苦多麼單調,畢竟是一種鮮活的記憶。有許多女兵離開新兵連時,她們都流下了淚水,揮手向她們生活過三個月的人和環境告別。

在新兵連以外的又一個環境裏,他們重逢了,尤其是方瑋更是激動不已。她的眼裏還蒙上了一層晶瑩的液體,如果溢滿流出來的話,那就叫眼淚了。

劉雙林比方瑋冷靜得多,他看了一眼喬念朝說:念朝也在呀。我到城裏辦事,順便來看看你們分到醫院的女兵。

其他幾個一同分來的女兵,聽見了劉雙林的聲音也驚訝乍乍地奔過來,她們團團將劉雙林圍住了,劉排長短,劉排長長的。似乎他們早就是一家人了。

喬念朝一步步遠離開人群,最後走出醫院大院,踏上了回連隊的公共汽車。喬念朝在連隊的種種表現和眼前的環境有著很大的關係,青春時期的喬念朝還沒有把整個人生局勢看透的能力,他隻能受自己的心情和情緒所左右。此時,他的心情是灰暗的,沒有一點縫隙,他的情緒是委頓的,這就導致了他現實中的樣子。他不思進取,失去了前進的動力和方向,他連自己的初戀都保持不了,那岌岌可危的初戀,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無著無落的。這種情緒導致的結果便可想而知了。喬念朝開始仇視身邊的每一個人,他覺得所有的人都對不住他,他被生活遺棄了。有時,他整日躺在床上,望著天棚發呆,發呆乏味之後,他捧著一本書在讀,隻有小說那些虛幻的人物才能走進他的內心世界,和他成為朋友。

機槍連的幹部們又為喬念朝的這種表現召開了一次緊急會議。這回他們還把喬念朝的檔案找了出來,希望從那裏能找到一點可以下手的做思想工作的契機。他的檔案和所有部隊大院裏出來的子女一樣,家庭住址那一欄寫著:文藝路。父親職務:軍人。

在這之前,劉雙林在新兵連時已經把大院裏這些子女的背景都摸清了,他知道喬念朝的父親是軍區司令部的副參謀長,正軍級幹部,就憑正軍級這一職務,會讓劉雙林嫉妒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覺。

在這次連幹部會議上,劉雙林的建議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他說:我看,還是給首長寫封信,把喬念朝的表現告訴首長,首長不可能不管。

劉雙林的建議得到了大多數幹部的認可,於是連長把給首和寫信的任務就交給了劉雙林,理由是,從新兵連到現在劉雙林一直是喬念朝的排長,對喬念朝很了解,另一方麵這主意又是他出的。這份光榮的任務就落在了劉雙林的身上。劉雙林挑燈夜戰,熬了三個晚上,終於把那封信寫完了,又經連長,指導員審閱後,簽上全體幹部的名字,以機槍連支部的名義發去了。他們心裏很忐忑,不知下麵將發生什麼。給軍區首長寫信,這是他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要不是喬念朝的問題,就是再給他們一個膽子,他們也沒有勇氣給軍區首長寫信。

信發走的一個月之後的一天,連裏突然接到營裏的通知,通知中說:軍區喬副參謀長要來本師檢查工作,要求各單位做好檢查前後準備。

一般領導來檢查是分部門的,軍區有司令部、政治部和後勤部三大部門。每年都會有各種部門的工作組到部隊檢查工作,每個部門的檢查是不一樣的,司令部門來檢查工作,當然包括武器彈藥,訓練情況等等,主要是軍事方麵的。隻有機槍連的領導明白,喬副參謀長早不來,晚不來,為什麼偏偏這個時候來。表麵上的準備還是要進行的,機槍連的幹部心裏也沒底,他們不知道喬副參謀長會以何種身份在各種場合下出現,是高興還是發脾氣,因此,機槍連的幹部是忐忑的。

喬念朝當然也知道父親要來部隊的消息了,那兩天他的心裏很緊張,不知道是福還是禍。在家裏他是怕父親的,在家裏他是最小的孩子,家裏的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姐已經工作了,一個哥哥在新疆當兵,已經是部隊的副營長了,另一個哥哥在雲南當兵,也是副連長了。他當初提出當兵時,父親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他在家裏很順利地拿出了戶口本,報了名,很快地通過體檢,又很快地來到了部隊,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麼阻力,也就是說,在當兵這件事情上,父親是支持的,否則也不會有這種結果。父親很少在家,每天都是天黑了才回到家裏,有時天不亮就走了。父親五十多歲了,是遼沈戰役那一年參的軍,父親進步得很快。因為父親很會打仗,每次重大戰役,父親都能立功,抗美援朝的時候,父親和他所在的部隊是第一批入朝的,那時父親已經是師長了。父親在以前戰爭年代從來沒有給別人當過副手,當兵三個月後,他就成了排長。他參加了遼沈戰役中著名的黑山阻擊戰,那次戰役兩個營都拚光了,在殘缺的陣地上,父親指揮著僅剩八人的部隊,硬是把鐵骨頭的營旗高高地舉在陣地上,迎來了增援的部隊。那次戰役後,他破格被提拔成了營長。淮海戰役的時候,他已經是團長了,一直打到了天涯海角,每次戰役都給父親留下了永不磨滅的印記。隻要有重大戰役,父親都會掛花,他從醫院裏出來,又進醫院,按父親自己的話說,血流了有一水桶,身上的肉被敵人的炮彈削去有十斤。喬念朝小時候,父親有一次帶他去遊泳,他真實地看過父親的身體。父親除了腋窩下的皮膚是完整的外,身上的皮膚沒有一處是平整的,父親的傷痕,讓父親的皮膚變得凹凸不平。那一次他震驚了,手摸著父親的身體竟有些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