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了別人的問話,感到臉紅心跳的,她能說些什麼呢,剛開始戀愛或者剛結婚的時,筒子樓裏這十幾平方米的小房她是多麼的神往和留戀呢。然而現在呢,她恨不能早日逃離開這裏,筒子樓讓她感到恥辱,此時此刻的婚姻讓她感到困惑和惘然。
正當李亞玲對自己感到心生倦意和失望時,衛生廳王副廳長的進入,讓她的生活發生了變化。
王副廳長的夫人,也就是王娟的母親住進了中醫學院的附屬中醫院。那時,王娟和章衛平的孩子剛剛出生,還沒有滿月,王副廳長的夫人就病重了。王副廳長的夫人姓李,叫李蘭。 李蘭年輕的時候可以稱得上是省城有名的美女,她文革前畢業於中醫學院護理專業,那時她分到了不同的醫院工作,文革開始的時候,衛生廳要加強機關工作,兩人又一同被調到了衛生廳。這次來中醫院住院是李蘭自己選擇的,一來是對中醫院有感情,畢竟自己在這裏實習過。更重要的一點是,以前住院一直是西醫治療斷斷續續的十幾年了,病情沒有見好,反而又有了加重的跡像。於是這次李蘭自作主張選擇了中醫院。
畢竟是王副廳長的夫人住院,驚動了院黨委,院長親自掛帥,組成了個醫療小組,對李蘭進行特殊治療,並製定了特殊的治療方案,也就是中藥、西藥一起上。
李亞玲並不是這個特殊醫療小組的成員,這麼重要的事情本來是輪不上她的,她一直在門診上班,她還沒有通過醫院的回爐考試,還沒有下處方的權力,也有病人來到她的診室看病,問了病情,號了脈,寫完處方之後,她要拿著處方到別的診室讓別的醫生把藥方重新審上一遍,再簽上別的醫生的名字,她才能把藥方交到病人手上。
後來她到住院部純屬於臨時抽調,住院部一位醫生因搶救病人從樓梯上摔了下來,骨折了,躺在家裏養病。住院部各科室的醫生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沒有機動的人,後來就讓李亞玲到住院部來臨時幫忙。
李蘭的病專家們會診了,開了處方,下麵的事情由醫生、護士執行就是了。李亞玲就是來查李蘭的病房時,認識王副廳長和李蘭的。那天,她戴著口罩,穿著白大褂,輕輕地推開李蘭病房的門。李蘭住的是套間,外間是一個小客廳,擺著沙發、茶幾什麼的,裏麵那間才是病房。李亞玲進來的時候,王副廳長還坐在外麵的沙發上看報紅,多年機關養成的習慣,一天不看報紙,仿佛少了什麼似的。這時,李亞玲就推門進來了,王副廳長抬頭的時候,就看見了李亞玲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他很驚歎這雙眼睛,後來他和李亞玲說:我一看見你的眼睛就想起了李蘭年輕時的樣子,咱們真是有緣呀。
王副廳長望著李亞玲愣了一下神,李亞玲也愣了一下神,她調到住院部之後,才聽說病人李蘭的名字,別人就跟她說:這是王副廳長的夫人。顯然,在她的眼裏,眼前這個男人就是王副廳長了。在沒有見到王副廳長前,主管全省的醫院,往大裏說每個醫院的命運都在領導手裏掌握著,往小裏說,每個醫生護士的命運自然也被領導把握著。在這之前,她認識的最大領導就是本院的院長,院長和眼前的王副廳長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她看到眼前的王副廳長就有些慌亂,她低著頭,紅著臉說:首長,我是來給病人查房的。
王副廳長也看到了李亞玲的慌亂,他沒有看到她臉紅,而是看到了她慌亂的眼睛。他覺得眼前的女孩很有意思,雖然她猜不出她的年齡,但用孩子稱呼一點也不為過,他覺得很有意思,便站起來說:查吧。
說完還陪著李亞玲走進了裏間,李蘭正在睡著,病魔已經把李蘭折磨得不成個樣子了,以前的美人李蘭,此時臉色蠟黃,已經是皮包骨頭了,一頭秀發也脫落了不少,隻能從她的眼神裏依稀地還能感受到她以前曾經有過的高貴和美麗。
李亞玲沒說什麼,給李蘭量了體溫,又號了號脈,純屬於正常查房而已。檢查完這些,她又衝王副廳長低低地說:首長沒事,那我就走了。
王副廳長微笑著點了點頭,他注視著李亞玲一飄一蕩地走出去。她和李蘭比起來,兩人的氣色和身體簡直是天上人間。五十出頭的王副廳長可以用氣宇不凡來形容,他麵色紅潤,神情若定,一個成功的男人該有的都有了。牽掛他的隻是李蘭的病,但好在他所處的位置,有人替他分擔了許多。今天是周末,他才來到醫院陪一陪李蘭,平時他很忙,很少有時間來陪李蘭。李蘭的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都有十來年了,好了,又犯了,犯了又好了,反反複複,不知住過多少次醫院了,他都適應這種生活了。
李亞玲走後,王副廳長就看不下去報紙了,他的眼前總是晃動著李亞玲那雙可以稱得上美麗的眼睛,透過眼睛,他就有一瞧廬山真麵目的衝動。他在病房裏又坐了一會,還給李蘭削了一個蘋果,然後就出去了。來到醫生值班室,李亞玲查了一圈的病房,正在寫記錄,這時她的口罩已經摘下去了,露出了潔淨的臉。王副廳長站在門口已經仔細地把李亞玲打量過了,她比他想像的還要年輕美麗。他一時不知是走進去還是退回去,正在這時,李亞玲抬起頭來,看到他,她有些吃驚,忙驚呼一聲:首長,你有事?
說完站了起來,王副廳長一邊往裏走一邊擺擺手說:沒事,隨便走走。說完坐在李亞玲對麵一張空出來的椅子上,因為是周末,值班室裏隻有李亞玲一個人。李亞玲還在那裏站著,王副廳長又很廳長地揮揮手說:坐嘛。
李亞玲就坐下了,她以為王副廳長是來問夫人病情的,便說:夫人的氣色很不好,脈相太弱了,她......
王副廳長還沒等李亞玲把話說完,便點點頭說:她這是老病了,肝不好,肺也不好。他說這些時, 似乎不是說自己的夫人,而是說別人。然後就差開話頭說:小姑娘,在這工作幾年了?
非常領導的口氣,也顯得親切自然。
李亞玲還第一次和這麼大的領導麵對麵地說話,她有些緊張,她一緊張臉就紅了。但她還是答:我在這工作都快三年了。
他又問:小姑娘,貴姓。
她答:我叫李亞玲。
他說:噢,在哪畢業的。
她說:中醫學院。
他吃驚地說:這麼說咱們還是校友呢。
她也吃驚地說:首長也是中醫學院畢業的?
他點點頭,麵帶微笑,非常慈祥可親的樣子。
接下來,兩人就說到了中醫學院,越說話題越投機,李亞玲不像剛開始那麼緊張了,她再見副廳長時,覺得他也不像首長那麼遙遠了,仿佛她的眼前就是一個師兄。
第一次見麵,兩人就算這麼認識了,在王副廳長眼裏,李亞玲年輕漂亮,在五十多歲人眼裏,年輕就是最大的資本,在李亞玲的眼裏,王副廳長既有領導的威儀,又有文化人的親切感,況且,兩人都是中醫學院畢業的,莫名的在她心裏,對王副廳長就多了一層親近感。王副廳長自從認識了李亞玲,他也說不清為什麼到醫院裏來的次數多了起來,有時在中午,或者是下班時,王副廳長的小轎車會悄沒聲息地停在醫院樓下,然後王副廳長背著手,邁著方步,來到住院部,他路過醫生值班室時,會習慣地往裏麵望一望,如果看到李亞玲在,他就會在門口停一會,和李亞玲說上幾句話,大部分時間裏,李亞玲都在和王副廳長說病情,比如今天又吃了什麼藥,病人反應如何,飲食起居怎麼樣,等等。王副廳長就微笑地聽著,並不停地點頭,他對李亞玲的話仿佛很感興趣,然後又例行公事地來到李蘭的病床前,說幾句話,關照一些什麼。然後就走了,走到醫生值班室門口時,又衝著李亞玲打個招呼到:小李醫生,我走了。
這樣的招呼讓李亞玲很感動,她忙從值班室裏走出來,無論如何可也要送一送王副廳長,王副廳長就客氣道:小李醫生你忙,就別送了。
她還是送到樓下,在小轎車前,王副廳長就伸出手和她握了握然後說一些諸如受累了,辛苦之類的話,坐上車就一溜煙地走了。
李亞玲目送著王副廳長的車駛遠了,她依然能感受到來自王副廳長手上的力度,以及溫暖,王副廳長的手又有力氣又溫暖,她仍能感受到王副廳長的存在。
有時王副廳長來時,李亞玲並不值班,王副廳長就會徑直來到病房裏,問李蘭的感受,有時削個蘋果、梨什麼的,有時不削,然後又說一些安慰的話就走了。沒有李亞玲相送,他覺得似乎少了些什麼,車都起動了,他還不時地透過車窗張望著。
因為李亞玲的存在,王副廳長出入醫院的次數越加的勤奮起來,王副廳長也說不清這到底是為什麼,反正他很願意見到李亞玲,看著她青春的臉上,還有走路時一飄一飄的樣子,讓他一次又一次想起李蘭年輕時的樣子,他和李蘭年輕時,都在醫院工作過,他去另外一所醫院看李蘭,當時李蘭也是這麼一飄一飄地走路,同時也有著一張青春的臉,他是被年輕的李蘭迷住了,當然,那時他也年輕。看到今天的李亞玲,就讓他想起了年輕的李蘭。然而現在的李蘭已經不成樣子了,病床上的李蘭隻剩下一堆骨頭了,再看他的臉已經人不人鬼不鬼的了。他望著病床上的李蘭,有時竟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