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地雞毛(3 / 3)

那時的方瑋,對劉雙林是否出生於農村沒有一個完整的概念。從她出生,到長大成人,她熟悉了家軍人家庭這種狀態,因為同在兵營,家庭結構也都差不多少,這家與另外一家也沒什麼不同。她認為,天下所有的家庭也都是相差無幾的。方瑋可以說是屬於那種晚熟型的女孩,她對城鄉,階級並沒有一個清醒的認識。在師醫院時,別的女兵談朋友時,一再強調對方的家庭,她感到不可思議,每個家庭就是那個樣子,還有什麼好強調的呢?軍人是一種職業,工人、農民學生也是和一種職業,無非是工人做工,農民種地罷了。方瑋還不知道這種差別,所以在她不下決心嫁給劉雙林時,她根本沒有考慮過劉雙林的出身和家庭。

劉雙林帶著她回了一次劉雙林老家,才給她真正上了一課。

坐火車,又坐汽車,然後又是步行,放馬溝終於到了。這是一個典型的東北小山村,四麵環山,有炊煙在村莊上空嫋嫋地飄著。劉雙林的父母,劉二哥和劉二嫂,早就得知兒子這幾天就要回來了,他們齊心協力地在村口的土路上已經巴望好幾天了。終於見到了兒子和兒媳。他們熱情地提過兒子、兒媳手中的包,大呼小叫地往裏家裏麵推讓著方瑋。

一村子人都知道劉雙林娶了個高幹女兒,他們早就想一睹高幹女兒的風采了。在這之前有人曾分析過方瑋的長相,在這些人分析起來,方瑋一定是個其貌不揚的女子,或者打小落下個毛病什麼的。因為憑他們對劉雙林的認識,能留在部隊工作已經是燒高香了,他憑什麼能娶個如花似玉的高幹女兒,那是不可能的。他們心裏這麼想,私下裏這麼議論,但在劉二哥和劉二嫂麵前是不能說出來的,他們想一睹高幹女兒的”芳容“,以驗證自己的想象。

當方瑋出現在他們麵前時,他們驚呆了,就連劉二哥和劉二嫂都驚呆了,沒想到眼前的高幹女兒,不缺胳膊不少腿的不說,和劉雙林站在一起,怎麼看都覺得劉雙林配不上方瑋,然而事實卻是劉雙林把如花似玉的方瑋領到了放馬溝。人們在暫時的驚怔之後,一下子清醒過來,湧進了劉二哥的家,屋裏站不開了,院子裏站的都是人。

有人就打聽:媳婦她爸是師長呀還是軍長?

劉二嫂一邊忙活接待客人一邊說:是後勤部長,比師長、軍長都大。

眾人又一片驚呼了,在他們的眼裏,師長軍長已經是很大的幹部了,比師長、軍長還大的幹部,到底有多大呢?他們沒見過,隻能去想象了。

劉雙林差不多已經成為全村人的英雄了,他被圍在眾人中間,不停地散煙、散糖,一麵招呼著客人。

他說:李大爺,吃顆糖,是喜糖。

李大爺就說:你小子這回行了,真行了。

他又說:王二伯,抽煙。

王二伯就說:你小子,你們劉家上輩子這是積了大德了。

方瑋早就被劉二嬸三推四地讓上了炕,炕是火熱的,有些燙腳,方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接受著全村人的審閱。

直到天黑,眾人才漸漸散去,剩下了劉二哥一家人,吃完了飯,夜就很深了。

劉二哥和劉二嫂就騰空了一個房間,並把飯間收拾了,還糊了一些新報紙,剛睡到半夜,她就被老鼠打架的聲音驚醒了。接下,她再也不想睡了,抱著被子,蜷在一角,死死地盯著天棚。

去農村的茅廁,讓她更是無法忍受,農村的茅廁每家都有,不分男女,每次她去廁所時,劉雙林都在外麵看著,裏麵又髒又亂,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讓她做嘔。別的地方她還可以忍受,每次去廁所,她似乎從生理到心裏都受一次酷刑。最後幹脆就不怎麼喝水了。

第三天的時候,她提出要走,被劉雙林拒絕了。因為,還有許多親戚沒有看到她呢,那些日子,劉雙林家的親戚走馬燈似的來了一撥又走了一撥,他們喜氣洋洋,無比自豪地帶來了家裏特產,讓劉雙林回部隊去嚐一嚐,他們熱情地捉了方瑋的手,嘮著家常。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你爸當多大官呀?

方瑋無法回答,她為了這句話常常發窘,讓她感到更難受的是,在親戚們眼裏,劉雙林仿佛娶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父親。她不理解,也沒辦法理解。

這樣一天天地熬下來,見了一些她記不住名字的親人,說了許多重複的話,一個星期以後,劉雙林所有的親人都見過了,劉雙林這才答應她的請求。

臨走那天,善良的劉二哥和劉二嫂哭了,這幾天下來,他們早就把方瑋當成自己的親人了。

親人要離開了,他們接下來的日子將又回到平靜中去,這段日子跟夢一樣,太讓他們留戀了。於是,他們流出了真誠的淚水。兩位老人一直把他們送到村口,然後還依依不舍的地招手,直到看不見。

當方瑋看不見那兩位老人時,心頭才鬆弛下來。一直到坐上長途公共汽車,方瑋才意識到,終於逃脫了。農村的生活讓她不適應,也不習慣,在這七天的時間裏,她度日如年。

劉雙林問她什麼時候再回來時,她沒有回答,而是望著與窗外想自己的心事。那一次,她真正地理解了什麼是農村。她這才想起,以前那些戰友說起農村時的那副神態。

在那以後,劉雙林又回過放馬溝,劉雙林極力想讓她一起回去,結果,都被她拒絕了。她不是瞧不起農村,麵是真的不適應那裏的生活,農村生活讓她不寒而栗。

在這段時間裏,劉雙林的父母不停地有信來,他們在信中已經知道到雙林調到軍區工作了。劉雙林在信中向放馬溝的人把軍區機關和省政府的機關做了一個形象的比較,他在信中說:軍區機關比有省政府三個那麼大,在裏麵工作的都是首長......

不言而喻,劉雙林在軍區工作,他也就是首長了。雖然劉雙林在部隊工作十幾個年頭了,對部隊應該有全新的理解和認識了,但他仍然有著強烈的虛容心,因為他在現實中很自卑,自卑的結果就是虛榮。

這種虛榮的結果直接導致了生活中的麻煩。他調到機關工作不久,便有三三兩兩的老家人,帶著劉二哥的信找到了軍區。

那些日子,人們經常可以看到劉雙林在軍區大門口接見這些老家來的人,有的求他當兵,有的讓他在城裏找活幹。他沒有辦法,隻能把這些老家來人,找到一個最廉價的招待所住下,

領著這些人,在省城裏轉一轉,看一看,最後買幾張車票,把人送走了。他是這樣答複那些

沾親帶故的鄉親的,他說:現在還沒到招兵的時候,先回去等吧,等招兵了,三叔一準給你

想辦法。

他又說:四叔,現在城裏的活也不好幹,先回去,等我聯係好單位,再寫信通知你。

四叔就說:你小子別一當官就忘本,四叔的事你可想著。

他說:哎--

終於送走了一撥,說不定什麼時候又來了一茬,白天上班的時候,警衛會把電話直接打到他辦公室,有的是半夜來的,便直接把電話打到了方部長家裏,電話無是方部長接的,最後是孫阿姨到樓下喊方瑋,方瑋又喊醒劉雙林,折騰了一圈,很不太平的樣子。他隻能在半夜三更時出門,當然,出門前沒忘記在放錢的抽屜裏拿出一些錢去安頓那些找上門來的父老鄉親。

他沒法把這些父老鄉親住方部長家裏領,他知道,方部長一家人是不會歡迎這些父老鄉親的。

鄉親們臨走時就挺不高興的樣子。

有人說:雙林呢,你是不是怕媳婦哇,咋家裏都不敢讓我們瞅一眼。

劉雙林忙說:軍區房子緊,我調過來的時間太短,到現在我還住在招待所呢,等日後有了房子,大家夥就到家裏住。

又有人說:那媳婦咋不來看我們一眼,你把媳婦領家時,我們可都去看她了。

劉雙林就紅了臉道:她忙,天天三班倒,她在醫院工作,病人多得很,我有時一星期都見不上她一回兒。

眾鄉親在疑惑不滿中走了,劉雙林望著開走的列車,他才長籲口氣。幾天之後,他就接到了父親的信, 信中自然是不滿的,說他慢待了鄉親們,連家門都不讓進,這樣下去還讓他這個當爹的以後怎麼在放馬溝裏過下去......

他讀著父親的信眼淚就流了下來。

時間一長,孫阿姨對劉雙林也很不滿,孫阿姨有一次在吃晚飯時就說:小劉哇,半夜三更的還有人找你,這樣不好。你爸身體不好,這你知道,大半夜的他一接電話,後半夜就睡不著,這對他的病不好,小劉哇,這方麵你以後要注意。

晚上和方瑋走進他們的房間時,方瑋對他的這種行為也表示了不滿,她說:抽屜裏的錢都被你拿光了,咱們現在住在我父母這,吃住都不用愁,以後,咱們自己過日子了,下月的工資,這月就花了,這日子還怎麼過。

劉雙林就躺在床上,雙手抱頭,心裏亂得很,也煩得很。他真的說不清以後這樣日子該怎麼過。鄉親們對他不滿意,父親對他也不滿意。在這個家,孫阿姨是不滿意的,方瑋更是不滿意。劉雙林覺得這日子過得一地雞毛,煩透了。他感到壓抑,在方部長家裏生活,時時處處地受到限製,就連喘口大氣,他都得看看周圍有沒有人。這些,主要來自心裏上的一種無法言說的壓抑。當時,他和方瑋是以方部長身體不好調來的,他現在又不好提出來,搬出這個家,沒有自己的家,生活在別人的屋簷下,他永遠會感到壓抑,眼前的空氣似乎稀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