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地雞毛(2 / 3)

每天下班之後,劉雙林的日子也是單調的。他和方瑋一直住在方部長家裏,房子是不用愁的,方部長這一級別領導的待遇,每戶一棟小樓,樓上樓下有七八個房間。

方部長在醫院裏沒住多久時間,在家裏采用保守治療。直到這時,方部門長還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麼病,他隻是每周醫院治療兩次。他的身體似乎大不如以前了,坐下了,就不愛動了,仿佛他身上的力氣一下子就消失殆盡了。

在家裏,方部長成了生活的中心,所有人都要圍著方部長轉。每日裏,劉雙林為方部長倒茶遞水的,上樓下樓的,他還要身先士卒地去攙扶方部長,一直把方部長送回到臥室的床邊,看看杯裏的水還夠不夠,然後,他才下樓。做這一切時,他是心甘情願的,他心裏明白,自己是因為方部長的病才調進機關,照顧方部長這是理所應當的。

剛住進這棟小樓時,劉雙林曾經驕傲過。每天在院子裏進出,他的腰挺得很直,那時他認為,自己終於過上了高幹子弟的生活,雖然,他不是高幹子女,但他是高幹的女婿。他的一張臉總是紅撲撲的,有一種春風得意的感覺,他不時地和左鄰右舍的鄰居們打著招呼,左鄰右舍的人,當然也都是和方部長同等級別的領導,那裏麵住著年輕人,也住著離退休的首長。以前這些首長的名字,他在基層部隊時隻是聽過,別說是他,就是師長、團長也不容易見到這些首長。如今,這些如雷貫耳的首長就是他的鄰居,在最初一刻,他覺得自己很神聖也很幸福。

漸漸地,他對這些離退休的首長熟悉起來了,也上前和他們打招呼,叔叔伯伯地叫,剛開始時,這些叔叔、伯伯用很驚喜的目光打量他,然後問:你是方家的老幾呀,我咋不敢認你了。

他就紅了臉,囁嚅道:我是方瑋的愛人。

叔叔或伯伯就”噢“一聲,然後說:是方家小三的女婿呀。

這些首長對他就失去了興趣,”噢“一聲之後就不再說什麼了,他現在和這些首長打招呼時,他們也就禮節性的和他點點頭,該忙啥就又忙啥了。

劉雙林多麼希望自己能夠真正走進他們,哪怕說些家常話也是好的,這樣的場麵一直沒有出現。

自從方部長患病之後,在業餘時間裏,經常有人來看方部長來,那些日子,每次晚飯後,大都顯得挺熱鬧。他們圍著方部長籲寒問暖一番,然後,就問一些家裏的情況,打聽完老大,

又問老二,最後就問到了身邊的方瑋,說到方瑋的時候,人們不能不關心地問一下劉雙林的情況,人們總是這麼問問老三的女婿,哪的人呀。

他就回答了,他回答的時候,臉就紅了。他先說到省、再說到市,其它的他就不好往下說了。

叔叔或阿姨接著又問:父母是幹什麼的呀?

這時,他的臉就更紅了,吱吱唔唔的,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方瑋就在一旁說:小劉是農村的,他的父母是農民。

眾人又齊齊地”噢“一聲,算是知道了。別的就不好說什麼了,忙岔開話頭,說一些別的了。比如,誰誰家的小子,當了團長了,或者誰誰家的姑娘去了國外等等。他們說的這些人,當然都是大院裏這些孩子。

方瑋的母親孫阿姨,這時的臉色是陰沉的,她似乎有許多不開心的事,望一眼劉雙林也懶得理他。劉雙林就有了一種被遺棄的感覺。這些人說的都是大院裏這些孩子小時候或成人之後的事,在他聽來完全是陌生的,他想插嘴又說不上話,就那麼難受地在一旁坐著。偶爾起來,為這些叔叔端茶倒水,他們的目光不再注視他了。最後臨告別時,說一些大吉大利的話,聽得方部長嗬嗬的。他總要和方瑋一起把客人送出院子。

分手時,那些叔叔阿姨就衝方瑋說:小三,這次調回來了,以後就方便了,多到家裏去玩。

仿佛他們眼裏隻有方瑋,而沒有劉雙林這個人。

那些日子,劉雙林的心裏就很鬱悶,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兩人回到房間後,劉雙林把小窗子打開,倚在床上抽煙。

方瑋就一邊揮著手一邊說,煩死人了,要睡覺了,還抽什麼煙呢。

平時在方部長家裏,家裏沒人抽煙,方部長又病了,孫阿姨明確交待過,是不允許吸煙的,有時他犯了煙癮,隻能跑到院子裏,深深地吸上兩口,跟做了賊似的。方瑋這麼一說,他忙把煙熄滅了。

在師裏的時候,那時兩人隔三差五地生活在一起,劉雙林還沒覺得方瑋有什麼。因為那時,方瑋不停地值夜班,一周隻能回來兩三次,平時白天都上班,兩人誰也見不到誰。每次方瑋回來時,劉雙林把飯做好了,就是洗腳水都準備好了,那些日子,現在回想起來是很幸福的。

自從調回到軍區後,在劉雙林眼裏,方瑋似乎變了。兩人關在小屋裏也交流點什麼,可沒說兩句,就說不下去了。因為兩人說話的本質和內容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他說:機關裏這次又調級了。

她說:爸爸的身體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他說:你爸和司令部的人熟不熟,能不能說句話,我要是提前晉一次級,就能申請到房子了。她說:要房子有什麼用,別忘了咱倆調回來是為了照顧我父親的。

他說:有房子住也不影響照顧你父親。

她說:你就死了那份心思吧,我爸都這樣了,就是他不這樣,也不會為兒女的事走後門的。

他說:你爸爸這人真難琢磨。

她說:他不是你爸,你當然不了解。

他說:真沒見過這樣的人。

她說:那是你少見多怪,今天晚上這些叔叔、伯伯,有誰為孩子走過後門,平時你們以為我們這些高幹子女都是靠父母生活,那你就錯了。

劉雙林就不說話了。他睜著眼睛,望著黑暗,他感覺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憋悶得很。他原以為,自己鯉魚躍龍門,一下子就成為一個人物了,沒想到的是,他仍然是個小人物。在機關裏,他是職務最低的參謀,其他每個人的經曆都比他老。這是在工作中,回到家裏,他漸漸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融不到這個家庭中來。他隻是個女婿,他時時刻刻,感受到自己是個外人。

孫阿姨從第一次見到他之後,就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態度。方部長倒沒嫌棄他是農村人,在人前人後曾無數次地說:農村孩子好,本份。可在平時生活中,方部長也對他並沒有多親。

有時候,方部長給遠在千裏的兩個兒子打電話,方部長給兒子電話時,神情是親切的,話語裏那是一種親情在交流。方部長衝電話裏說:你小子要幹出個人樣來,幹不出個人樣來,就別見我。你回來看我幹什麼,家裏有小三呢,我還沒老到不能動彈,你該幹啥就幹啥吧。 劉雙林聽著方部長和兒子的對話,他又羨慕又嫉妒。那一刻,他真想變成方部長的兒子,而不是女婿。

這段時間以來,劉雙林發現方瑋也在悄悄地變化。在追求方瑋的過程中,他一直認為方瑋是個單純得很沒主意的一個人,他一味地對她好,這就足夠了。最後打動方瑋的,也是劉雙林這一點。她被劉雙林的執著感動了,於是她嫁給了他。

父親的病似乎一下子讓方瑋成熟了,她現在想的不是自己生活的了,而是這個家,甚至這個社會。

那一晚上,劉雙林突發其想, 對方瑋說:這日子過得也沒什麼意思,要不咱們要個孩子吧。

方瑋聽了,似乎怔了怔,半晌她才說:我父親正病著,咱們在這時在要個孩子,添不添亂呢。

劉雙林又想起了父母的來信,這段時間,劉雙林的父母經常來信,每封信裏都說劉雙林老大不小的了,該要個孩子了。剛開始,劉雙林並沒認為要孩子有多麼重要,隨著生活的變化,他漸漸意識到,自己想要穩固和方瑋之間的夫妻關係,有個孩子是很有必要的。他現在和方瑋的關係其實很脆弱,如同一張紙,是經不住風吹雨打的。於是,他想和方瑋生個孩子。 方瑋並不同意,他一時也就沒了主意。

有一天,他又說:我父母年齡不小了,他們想抱孫子。

方瑋從床上呼一下坐起來了,恨恨地說:你父母想抱孫子你就讓我生孩子,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這時候讓我懷孕生孩子,我父親的病誰照顧?別忘了,調咱們到父親身邊工作是為了什麼。

劉雙林說:你父親那個級別的領導,不是還有組織麼。

方瑋在黑暗中瞪著劉雙林惡狠狠地說:劉雙林,我發現你這人太自私了,簡直就是個農民。

一句話捅到了劉雙林的心窩裏,平時他最怕別人說他是農民。他在這些高幹子弟麵前,為農民出身感到自卑沒有底氣。在追求方瑋的時候,身邊許多人都對他說:劉雙林算了吧,別瞎子點燈自費蠟了,人家幹高子女能嫁給你麼?

後來,他終於成功了,他有一種勝利的感覺,讓那些潑過涼水的人瞠目結舌。然而現在他終於成為了高幹子女的女婿,他時時刻刻仍能感受到農民出身的悲哀。

今天這話不是別人說的,正是方瑋說的,他的心一下子涼了。他怔一下,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心虛氣短地說:你,你也嫌我是農村人?

方瑋沒有說話,裹緊了自己的被子,不再理他了。

劉雙林和方瑋結婚不久,在劉雙林的提議下,方瑋和劉雙林回了一次劉雙林的老家。那時方瑋對農村沒有什麼深刻和印象,他們在學校上學時,曾到農村參加過支農勞動,與其說是勞動還不如說到鄉下進行了一次全班學生的集體旅遊,在春天或秋天的田野裏,撒著歡地跑上一天,農村在她印象裏就是一望無際的田野。